
母亲在我2岁的时候就病逝了,姐姐便成了我心灵上唯一的依靠,无论他走到哪里,我都脚跟脚,手跟手,寸步不离。一次姐姐去亲戚家有事,走时背着我,偷偷溜走,到了傍晚,还没回来。我不吃不喝,站在村西口的大道边上等姐姐。月上柳梢,依然不见姐姐的踪影,家里人要拉我回家,我只是不肯,在路边哭啊哭啊,最后哭得睡着了,家里人才把我抱回家。没有姐姐的夜晚,是漆黑、恐惧、孤独而又漫长的。那时的大姐也只有十五六岁。
有一年的夏天,估计也是母亲去逝不久的时日,出嫁的堂姐将我接到她家玩。那时的农村是很艰辛的,没有糖果之类的零食。傍晚暮归的时候,堂姐夫在野湖塘里采摘莲蓬、野菱角,以期能哄我晚上在他家过夜。我接过莲蓬和野菱角,突然眼泪汪汪地对他们说:“我要回家。”
他们抱着我,哄着我,从村东头转到村西头;从村南转到村北,可是离开了大姐的家,无论别人对我多么好,我都无法接受,只有回到有大姐的家,我才能感受到安全与温暧。
我每天搬着小板凳,坐在屋前,等姐姐收工回家,等她抱我,等她抚摸我。我好怕大姐有一天不要我,有一天会永远的失去大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向前溜过,不觉已到上小学的年纪。只记得媒人到我家说亲,劝告父亲大姐已不再年轻,不能因为家庭负担耽搁了大姐的终身大事。那时我已上小学,懵懂知道一点这样的道理。不久一个穿解放军军装的人到我家来,后来知道他是一个刚退伍的军人,也就是我现在的大姐夫。 那时我们所在的农场正缺劳动力。所有男子娶媳妇落户农场自不必说,待嫁的女儿如果男方想过来也可以落户。我们家四个闺女,唯一一个哥哥在外地工作,大姐夫自然落户农场,农场也给他分了单间房子。每次姐姐约会都要带上我这个尾巴。大姐心疼大姐夫每天吃食堂,让他在我家搭火。

后来听说姐姐要出嫁了,大人们总是和我开玩笑,在你家吃饭的那个人要抢走你的姐姐,你的姐姐从此不要你,要和那个人一起走,一起过日子了。我突然特别特别讨厌这个姐夫,姐姐给他留的饭菜,我要趁家人不在,故意倒掉一部分,让他吃不饱好自动离开;他给我买好吃的零食,我当着他和家人的面摔在地上;他给我过年的压岁钱,我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他和姐姐置办结婚用品时帮我买的第一件连衣裙,我执意要用剪刀剪碎。大姐是属于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抢走大姐,所有企图将大姐从我身边夺走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大姐出嫁的那天,我哭得死去活来,我最终还是没能守住大姐,我终将永远永远的失去大姐的抚慰。我一天不吃不喝,很长很长的时间闷闷不乐。那一年我正好上小学四年级。

大姐的家就安置在本村,也经常回家看我们。后来大姐家有了可爱的小宝宝,我经常去逗他玩,大姐夫也从不计较我从前的任性与刁蛮,依然亲切随和,处处关心我们,帮我们种地、干重活,我也逐渐在心里接纳了大姐夫。 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我上中学的时候。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里,我只是在心理上很依赖大姐,从未想过妈妈,也许是妈妈走得太早太早还不太懂事,不知妈妈是什么概念。有一次周末,当我见过同学的妈妈后,突然在心里换醒了一种对母爱的深深渴望。

中学时,我在外地上寄宿制学校,每个星期休息半天,即星期六下午半天,星期天上午8:00到校上课。和我同校的还有本村另一个女生,她长得很漂亮,一头金黄的头发闪闪发亮,肤色特别白,眼睛又大又圆又亮。她爸是生产队的会计,人很精明;妈妈肤色白净又慈祥,爸爸妈妈很爱她。有一天我在家里的坛坛罐罐中找到咸菜,随便自己弄了二瓶,装在网兜里作为学校一个星期下饭的菜,然后去到这个女生的家中,约她一起上学。一进她的家中,闻到瘦肉干子的味道,她妈正在往瓶罐里装小炸鱼;爸爸在厨房给她炒瘦肉干子。她妈关心地问我:“你带的什么菜?”我给她看了咸菜瓶,她妈感慨道:“没妈的孩子好可怜!”一直以来,我吃那些咸菜吃得津津有味,我从未感到生活的苦,可我听了同学妈妈的话,心猛地往下一沉,莫名变得哀伤起来。她妈还在给她准备学校里一星期换洗的衣服,又嘱咐她在学校里注意的事项,仿佛她是初次出门,临走好象撒娇似的抱着妈妈,我羡慕地看着这一切。走了好远好远,我偶一回头,她妈妈还站在村口,目送着我们,我的眼睛忽然变得湿润起来。

从那以后,我一次次在深夜里想:我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妈妈?妈妈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离开我们?我的妈妈是什么样子?妈妈为什么不多抱抱我?青春期的女孩子有多敏感、多脆弱,可是亲爱的妈妈,我找谁诉说? 后来我中专毕业,在一个离县城很近的乡镇上班,同事们的家都在县城,白天在乡镇上班,晚上回县城,只有我一个人住在单位宿舍里,陪伴我的是看门的大婶与大叔。每到下班,单位的小院变得静悄悄的。晚饭后我一个人沿着河边,在落日的余晖下,走得很远很远。春天河滩上开满了一望无边的金黄色油菜花,对岸是一波万顷的麦浪,紫红色的紫云英和各种无名的小花开满堤岸,我一个人就这样走着走着,走向远处的村庄,走进暮色深沉的夜色中。

冬天的夜晚,小镇上经常停电,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我躺在床上,听屋外北风的呼啸,也在摇曳的烛光下,翻看一本本闲书。那时我最喜欢的杂志就是《读者文摘》,我喜欢里面短小的美文,也喜欢里面很小篇幅的诗歌。我将那些喜欢的文字,短句和词语,逐一摘抄,来打发孤寂的时光。 我也看一些外国经典小说。那时最喜欢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和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我因《古都》《雪国》迷上川端康成,进而看完了他所有的作品。我喜欢日本古典文学中那种纤细、哀伤的美,那种玄妙的余韵、幻想的感觉、淡淡忧伤的气氛与我的心境十分吻合。《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从头到尾不知看过多少遍,其中有些章节我甚至可以倒背如流,我喜欢茨威格细腻的心理描写,喜欢那些很浓很浓的孤独气息,我喜欢历史上那些孤独璀璨、波澜壮阔的心灵。今天看来,是我内心孤独的气质与他们的文字一脉相承。我被现实的孤独包围,又走进文字的世界,体味浓浓的孤独;我想逃离现实的孤独,却又走进文字更加广阔深沉的孤独中。

每当夜深人静,当皎洁的月色照在我的窗前,当我独自面对天心那一轮圆月,我的心时时变得深沉而忧伤,我想起母亲,想起依然艰辛而又无以回报的姐姐,想起远去的童年,想起用网兜提着咸菜、孤独走在求学路上的自已。我曾经努力地抗拒着孤独,我往人堆里凑,我努力地微笑着,故作轻松随和;我跳舞、我逛街、我游走在千里万里的路上,置身于喧嚣的人群中,依然无法摆脱童年时带给我的孤独。我在孤独中挣扎、妥协,慢慢接受内心的孤独,并享受孤独。孤独是上天赋予我的秉性,孤独让我变得安静,孤独让我变得多思,孤独让我在文字的世界里辗转跋涉,当我接受自已的孤独的时候,我接受了一个内心世界丰盈的自已,接受了一颗自由绽放的心灵,心灵在孤独中开出一片绚烂的花海。

作者简介:熊冬仙,云梦人,公务员。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