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随着网络读写的日渐兴起,一大批热爱小小说创作的年轻写作者,充分利用自媒体平台的快捷便利,及时推出自己的作品,与广大师友交流互动,品鉴切磋,进步很快。虽然有参差不齐的状况存在,但在活跃的创作氛围中,经过千淘万漉,那些具备良好艺术潜质又能坚守文学创作底线的人依然能够脱颖而出,在全国范围内形成了一支可观的小小说创作有生力量。
谈旭华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数年时间他在各类报刊和网络平台发表小小说300余篇,作品入选多种精华本,多次获全国小小说类奖项。他的作品题材广泛,涉及古今官场,现代各行各业,有较为宽泛的视野。文风亦庄亦谐,擅长讽喻,显得机智隽永。尤其关注社会现象中的热点,对某些不良风气的质疑和对某些负面行为的直面抨击,体现出一位作家的可贵良知。
作为一位日趋成熟的写作者,谈旭华非常珍惜笔下诞生的每一个人物,精心编织故事,并赋予主人公以社会身份、家庭背景,乃至亲朋好友的社交圈。用一串连环情节去推动他的人生走向,通过言谈举止进而完成人物形象塑造,一个故事素材可以延续写出数篇,篇与篇之间又有一个内在关联,在这样一种形式的系列写作中,同一主人公经过多个故事的演绎,有助于立体地刻画出多侧面的人物性格。
譬如《挚友》和《交情》中的主角刘封,是个历史系副教授,酷爱书法,平素以收藏为趣。刘封教授与古玩店主余三观,因收藏结缘、因买卖成友,彼此信任和敬重,如此这般建立的藏友关系,含金量几何?一副《王羲之临诸葛亮远涉帖》字帖,宛若试金石。余三观有请刘封掌眼,刘封确认真迹后遂生觊觎之心,推诿之唐人临摹的双钩廓填本。15岁就在古玩店做学徒的余三观,而今古稀之年,没有看走眼藏品,却看走眼了挚友。余三观的走眼源于对刘封科班身份的信任,朋友间不设防而错失了宝物。
淘宝与捡漏,品鉴的不仅是藏品还有人品。5000元捡漏的字帖,刘封转手卖了98万的天价。购置了新宅的刘封却不愿出门了,因为他老觉得是自己抢劫了余三观一回。刘封从此心理不安,也是符合人性多重性发展的。写作就是如此,写着写着,人物就独自行走了,活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此类故事,在古今文玩市场上屡见不鲜,为着私心利欲的膨胀,朋友相欺,兄弟反目,甚至大打出手,对簿公堂,老死不相往来者也大有人在。《挚友》的难能可贵之处在于,打破读者惯常思维,让故事情节合情合理的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当刘封用欺骗朋友的钱买了房子,却在心底里埋下了永久的愧疚与不安,所以才会在朋友生病住院、生死攸关的时刻,又及时出手相救,实际上也是把朋友该得的那笔钱又原封不动偿还。
所谓的挚友,无非是建立在彼此信任之上,这份相信如果有一天走失了,并不代表从此销声匿迹,或许在某一天某一刻又被唤醒了。这篇作品让读者看到了人性贪婪一面,也看到了它的复苏之路。真正的挚友,诚如鉴宝,瑕不掩瑜,既不能否定人性的贪欲,也要相信人性的忏悔。结尾的补笔:救人救己,突现出警示人心的力量。
《交情》依然是刘封捡漏。刘封与老胡的交情始于一场意外,老胡骑着人力三轮车撞倒了刘封,看到老胡是个年迈的拾荒者,刘封念其混生活不易,不予追纠,却意外发现老胡收来的废品中有赵合俦的中堂画,于是索买,不懂收藏的老胡出于歉意相送,刘封执意付款,并相约再收到破旧书画联系。
一幅中堂画换来了一辆车,自此刘封闲了就是找老胡闲聊,看似交情不浅,实则不过是买卖,欺负老胡不懂行情。直到有一天老胡再次收到了一批书画,面对高价都没有出手,特意打电话知晓刘封,老胡此时顾念的是与刘封的交情,而刘封依旧故技重施压低价格。
“老胡垂下头说,刘兄弟,我是看在你我素有交集的份儿上,下午才硬压着没卖的。现在,既然你这样贬,我就直说了吧,少于10万块,你就别想拿走东西!再说,我也需要钱生活,回乡下盖房子,供二个儿子读书,还有我老伴看病吃药,都得花钱哪……”
这话出自老胡之口,大可玩味。人与人的交往,看透不说透的应该属于社交的临界点吧,一旦话说透了,缘分走到了尽头,交情不是交易,为人做事当慎之。作者写人心论品行,聊古玩谈友情,江湖浩淼,终了也掩不住人心的深浅。
翻阅中华五千年文明史,清正廉洁思想是做人、处世、为官的基本原则,《清廉》即塑造了一对清正廉洁、克己奉公的古代官场父子形象,弘扬这一永恒的时代主旋律。作品立意高远,写来尚能举重若轻。
荆州刺史的胡质,为官“始终自律自警,广农积谷,吏民皆安”,儿子远道来探亲,临别之际竟然只能以一匹陈年江南丝绢相送——让儿子变卖换成回家的盘缠;儿子深受乃父影响,比父亲更为谨慎,回家途中省吃俭用,当他得知父亲的下属变相行贿之后,毫不客气的拒绝,并写信让父亲严惩其下属。
文似看山不喜平,好的文学作品除讲究情节的一波三折之外,还在于常能于常人意想不到之处再起波澜。一对父子的清廉故事讲得风生水起,宦海波澜不惊却也暗流涌动,足见作者娴熟的叙述功底。行文递进有序,尤其结尾君臣的一段对话,为父子的人生做了归纳。问及父子二人哪个更为清廉时,儿子胡威一语道破:“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以臣远不及父也!”
至此,作品才算完成对父子两人清廉形象的最终刻画:父亲清廉在骨子里,清而唯恐人知;儿子承继父亲清廉家风,却始终保持清醒,知道自己难以达到父亲的清廉境界,这其实也是一种清的境界。清白做官,干净做事,老实做人。举国上下高倡清正廉洁之风,这篇小小说的现实意义显而易见。作品语言文白夹杂,颇见雅趣,人物形象亦饱满生动,正面描写、侧面映衬、对比等写作手法的自如运用,是一篇形质俱佳的小小说。
抄家》写的是明代抗倭英雄戚继光的故事。明神宗朱翊钧亲政不久,朝野内外旋即刮起了一股强烈反对“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改革新政的阴风,一些好权趋利之徒驰骛追逐,与名节之士明争暗斗,相互攻讦,时为蓟州总兵的戚继光对此很不屑,得罪权臣刑部侍郎丘橓而遭抄家。抄家过程中,副都御使邹元标略施巧计,让丘橓主动拿出自己家中的二十万两白银,试图诬陷戚继光,最终真相大白,丘橓自抄自家,身陷大狱。正是公道自在人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戚继光的清廉得以平反,而丘橓的贪腐证据落实。狱中的丘橓询问邹元标为何设计害他,邹元标坦言告知,邹某与戚将军是有嫌隙,不过那只是个人间的恩怨而已。邹元标拱手说,丘大人则不同了,你乃社稷公害,人尽可诛啊。再说,你是自己抄了自己的家,哪能责怪别人?丘橓执法犯法罪加一等,挟私报复天理不容。作品构思机巧,情节一波三折,结局出人意料,透着写作者的匠心。
扶贫攻坚是当下国策,写好此类题材既要贴近生活本色和时代气息,又需要灵动的写作表述,原滋原味的人物素描和精巧剪裁则会体现出作者的用心。帮助贫困户脱贫奔小康,首先得安心安身。
《扶贫》中的下乡干部吴大志深谙其理,能透过本质看问题。马小毛年少时因病致盲,为生计走上为人算命的道路,马小毛算命也并非真正懂得阴阳易学,不过凭借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察言观色,靠着一张忽悠人的嘴,在江湖上勉强糊口,马小毛的前半生也被涂以一种悲怆苍凉的底色。
马小毛生活的改变来自于扶贫政策,也来自进村扶贫干部吴大志的细心帮助,马小毛眼盲心明,有着非同常人的敏锐听觉,正好可以帮助王二寡妇把她的养猪事业做起来。二人久处生情,还意外结成一段良缘。一个皆大欢喜的扶贫故事,因为马小毛算命先生的身份而多了几许波折与戏剧性;而将一个寻常的江湖算命先生的人生置于扶贫攻坚的时代大背景下,平添一份鲜明的旋律。那晚,王二寡妇给马小毛倒了一杯酒,是温过的。结尾设计有味道,提升了阅读趣味。
《陈小贵的年终帐单》,看似流水帐一样的记录,却在一组组冰冷的数据罗列中,清晰而准确的勾勒出一位黑心建筑包工头形象。陈小贵,不过千百万个建筑包工头、房产商中的一位。作品以小见大,对陈小贵之流进行了无情鞭挞与讽刺。作品语言平实接地气,人物对话甚至透着一种粗俗,与陈小贵包工头的身份甚为相符。故事情节寓于一组组数字当中,简洁而具有说服力,富有讽刺意味。
普鲁斯特曾说:真正的旅行,并不是去往多么新奇的地方,而是拥有另一双眼睛,以别人、成百上千个别人的眼光,来观察这许许多多人看见的成百上千个世界。所谓一人一世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世界。谈旭华受此影响,认为“从现实与历史题材着笔,从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入手,拿放大镜深究细看,来发现世间万物固有的独特意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