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东明：十年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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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12-30
12月15日，在一般人眼中，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而于我，却是一个不能触及的伤口，轻轻一碰，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感就会弥漫全身……那一天，我的父亲走了，没等儿子再看他一眼，没等儿子再喊他一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一走就是十年……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是以自己方式，默默地祭奠着远去的父亲：或到坟前点三柱香烛，撒两杯清酒；或对着天堂的方向双手合十，遥遥祈祷；或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呆呆地坐上半天……而父亲十年的忌日，我决定以笔为香，为父亲写下这十年一念的文字。 提到父亲，我大脑里首先闪出的一个词，就是“严厉”。记得有一年腊月底贴年画时，我指着画上一位披头散发的人物说“这个人像个犯人”，就这句童言无忌的“不吉利”话，却被父亲训骂了整整一个正月。儿时我们家里吃饭，子女是不能上桌子的，只能夹点菜到一边去吃。如果再添菜，就得看父亲的脸色，或趁父亲去厨房盛饭的当口。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母亲把菜夹在自己的碗里，然后偷偷地在外面分给我们。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对子女严格有余却关爱不足，对教育培养、成家立业之事都是淡薄的。 虽然如此，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也给过我孩提时代的荣光和温暖。在城里工作的父亲每次回家时，都会带给我一袋可干吃的葡萄糖粉。于是，我就拿着它在湾子里的小伙伴面前炫耀，谁跟我交好，我便会分给谁一勺。要知道在那个一颗糖都是奢侈品的年代，农村的伢能尝到一勺葡萄糖，将是多么的甜蜜呀！每年夏天，父亲周末晚上回家后，就会到家门口的河里洗澡，驾船出身的父亲水性极好，于是我就跟着父亲下到河里，抱着父亲的身体打鼓泅。月光融融的夏夜，河水渐渐褪去了身体的炎热，我的一颗童心顿时感受到了父爱的暖。 父亲年轻时聪明好学，积极上进。二十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那缕桔黄色的灯光》，刊发在当时的《应城日报》上，记录了父亲从一名几乎没有跨过学堂门的船民，在煤油灯下、在鸡叫声中勤读苦学成长的故事。父亲从应城航运的会计岗位启航，先后在县委组织部、财政局财经科、黄滩区、化工镇、城郊区、交通局等多个城乡单位的领导岗位工作，业余时间喜欢操弄木活，还有一手理发的手艺，那缕桔黄色的灯光里所蕴含的励志精神，一直激励着我前进。 父亲一生都不愿意主动结交他人，所以几乎没什么朋友。父亲常说，我们出生贫寒，又没有后台关系，掉在刺林都没人管，唯有行事小心谨慎。父亲这种谨慎，换一句话说，就是“胆小”，这种行事的结果，往往是只求平稳安稳，不求大富大贵。父亲谨小慎微的处事之道对我们子女影响是很大的。我们兄弟有在行政管理部门工作的，也有在经济金融部门工作的，都干干净净做着平凡的工作，过着平凡人的生活。 养老送终是大孝，而我最大的遗憾，也是终身遗憾，就是在父亲过世的时候，没有能见上父亲作最后的话别。那天下午当我赶回家时，父亲已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明显地感受到父亲手上的余温。我握了很久很久，想用手心与刚刚撒手人寰的父亲做最后的告别，想感受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的温暖…… 父亲过世的当晚，寒风飕飕，在殡仪馆，我决定独自为父亲守灵。我想好好陪伴父亲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想与父亲说很多很多未说的话。晚上几位同学散去后，我说我来守灵，姐夫说一起值守吧。凌晨，姐夫睡去，我独坐父亲的灵前，与隔世的父亲絮叨，忆过往的点点滴滴，忏悔我内心深处的愧疚。没想到，我与父亲唯一的一次彻夜长谈，不是在温暖的家里，而是凄冷的殡仪馆里。 当父亲的躯体推进火炉的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双膝重重跪倒，我痛哭，我呼喊。我知道，从那刻起，父亲的肉身与我永远分离了。而也是从那一刻起，父亲从子女的眼里活到了心里，子女的思念便是父亲的另一种重生。那年春节，我穿了一件旧大衣过年，儿子不解地问，“爸，您看您，现在哪还兴穿这种旧式军大衣呀”。儿子不明白，这是父亲留下的遗物，穿上它，我感觉父亲依然在我身边。 按照习俗，父亲去世的第三年，我们为父亲立墓碑。大哥、二哥说我有点文才，让我写个碑文。于是，我想到了父亲年轻时的勤奋精神一直犹如明灯照耀着我们前行，想到父亲一生谨慎的作风在现如今的经济社会犹如平安宝典，还有父亲对子女的“淡薄”却成就了我们的自力与自强。就这样，“年轻苦学创家业，一世谨慎传家风”的写照，便成为父亲一生为我们方家留下的精神传承。 今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一连几天梦见父亲。梦中的画面是那么的清晰：秋风瑟瑟的梦中，父亲无声地走进屋，对我说，外面刮大风了，你的窗户还有条缝，然后拿来一块塑料布，把窗户缝隙仔细地钉上；最后，他看了我一眼，默默地离开了。我醒来后，连忙打开灯，没有看到父亲，只听到窗外呼呼寒风声，像是呼唤，又像是呜咽…… 自从父亲离开我们，在每年的清明，或每年春节的大年初一，我都会回到故乡，来到父亲的墓前，捧一把素菊，烧几卷钱纸，然后跪地叩首，寄托我的无限哀思。去年春节，我因疫情没能回家祭奠，而今年的春节，我在父亲的坟前饱含深情地写下了辛丑牛年初一祭父诗文——《怀念我的父亲》。 故乡的原野残留着深秋的沧桑，枯草冷水的河岸薄雾弥漫，隆起的河床已把儿时的记忆肢解得支离破碎。这个清冷的时节，是适合感悟人生的，是适合怀念生命的，是适合追忆先人的，就像此刻，我遥望着故乡老宅的祖坟地，心中涌起满腔的悲切。 父亲，您可知道，在您离开我们的十年里，每当不知情的故旧们问起“父亲身体还好吧？”，我总是镇定自若地回答“还好还好！”，我不想让世人知道您的离去，更不想让世人知道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十年一念，一念十年。父亲，今天是您离开我们整整十年的日子，3650天了，您在天堂，还好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