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全明：充当妻子的“耳目”
发布者：pxq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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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10-23
但凡提到充当某某人的“耳目”，人们脑海里便不免浮现出那些藏身于阴影之中目光如炬，耳听八方的人物形象来，总会将它与“特务”“卧底”联系在一起。然而，在我这里，这二字却洗尽了铅华，褪去了所有的神秘，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实在。我充当妻子“耳目”的任务，也无关乎任何宏大的叙事，只关乎她那正一日日悄然退化的视觉、听觉与嗅觉。于是，我便成了她的耳目，一双补充的、备用的耳目，一双因爱而变得格外警觉的耳目。 我们正行走在“奔七”的路上。这路，两旁的风光已不似青春时那般明媚耀眼，倒是柔和了许多，也模糊了许多。于我如此，于她，则更甚。不知从何时起，她看东西时总爱眯起眼，将那报纸或药瓶的标签拿得远远的，又凑得近近的，反复调整着焦距，像是一个总也难以聚焦的镜头。那穿针引线的活儿，本是她的拿手戏，如今那针孔在她眼中，却仿佛成了渺茫无际的宇宙中一个遥不可及的星门。这时，她便轻轻地唤我一声，将那线头与细针递过来。我接过，屏息，凝神，将那游丝般的线头喂进那微小的孔洞里去。这过程里，我们都不说话，只有彼此安静的呼吸声。待我穿好了，她接过去，脸上便会漾开一丝如释重负的、又略带些腼腆的笑意。那一刻，我心里便觉得，能为她做成这样一件微小的事，竟比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业更来得满足。 我的“耳”也因她变得分外警觉了。她的世界，似乎在一点点地沉寂下去。电视的音量，总在不知不觉中调得高了；女儿在电话里的问候，她有时也会听不真切，只得“嗯嗯”地应着，回头再来问我说了些什么。于是，我便成了她的“传声筒”与“扩音器”。那些模糊的语音，经由我的转述，才又重新变得清晰、完整。更要紧的是我那“鼻子”的功用。厨房里的炉灶是家中潜藏危机之所。她偶尔会忘了灶上还坐着锅子，那汤水熬干了，食物便从焦黄走向碳化，一缕不安的糊味，便如幽灵般在空气中游荡。我的嗅觉，于是便成了一只永不松懈的警报器。只消那气味初初露头，我便能猛地将它捕捉住，然后快步走向厨房，一边关火开窗，她闻声赶来，看着锅里那一团焦黑，先是一惊，继而我们也便一同笑了。这笑里，有惊无险，有无奈，更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相知与体谅。 近来，这份“耳目”的职责，又有了新的延伸。我那年逾九旬的岳母因不慎骨折，行动愈显艰难。白日里，有妻的细心与体贴，喂饭擦身，闲话家常，自是周全。可到了漫漫长夜，那便是我的“战场”了。岳母睡在隔壁，夜里稍有动静——或是要起身解手，或是睡得懵懂，将枕边的手机滑落到地板上，“啪”的一声脆响——这些，于听觉渐钝的妻子而言，是极难察觉的。于是，我便担起了这“监听”的使命。夜是极静的，静得能听见自己脉搏的跳动。在这无边的寂静里，我的两只耳朵却始终醒着。隔壁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一阵窸窣的翻身声，或是那一声难以预料的、沉闷的“啪”，都立刻能穿透墙壁，将我唤醒。我会披衣起身，蹑足过去，或是进门拾起手机，或是为她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回到床上，妻子往往还沉睡着，呼吸均匀。看着她安然的睡容，我心里便感到一种平静的慰藉。我这“耳目”的守候，守护的不仅是岳母的安稳，更是妻子的安心。她深知有我在“听”着，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能稍稍放下，得以有一场完整的安眠。 古语云：“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伴”字，年轻时读来，或许只觉得是旅途中的同行者，是花前月下的依偎。直到岁月流逝，年华老去，才愈发品出这字里的深意。它不再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而是雪中送炭的必须；它不只是生活上的扶持，更是生命本身的相互嵌入与支撑。当她的耳目开始蒙尘，我的便努力擦拭得更亮些，去替她看，替她听，替她嗅闻这世界。我成了她与外界之间一道温暖的桥梁。这使命，不是什么历史上惊天动地的伟业，却是我们家庭史里最郑重的一章；这“义不容辞”，也非来自任何外力的强加，而是源于内心深处那份油然而生的、近乎本能的牵念。 重阳节又快到了。这个尊老、爱老的节日，总在秋光最明媚时提醒着我们生命的轮回与迟暮的美。值此佳节，我将这些琐碎的、充当我们之间“老来伴”的凭证记录下来，并非为了诉说什么辛苦，只是想告诉天下所有与我们一样，正行走在人生后半程的夫妻们，当身体的机能如秋叶般渐次凋零，那份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依伴，却会生出新的枝芽。我们是在互相做着对方的腿脚，对方的耳目，做着对方在这个渐渐陌生的世界里，最熟悉、最可靠的坐标。 这，或许便是“老伴”二字在光阴的淬炼下所绽放出的最朴素，也最辉煌的光华。 作者简介：方全明，孝感市作协会员。曾在《湖北日报》《长江日报》《楚天都市报》《姑苏晚报》等报刊发表多篇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