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长时间以来,在深夜闭上眼躺下的时候,或者酒后微醺状态行走在街头的夜色里,总能感觉到天空有一列行驶的火车,从远及近轰隆轰隆开来,又轰隆轰隆跑远。漆黑的天空没有月光,有一些暗弱的星星,或星星也没有,只有火车头射出强光,在苍穹留下火车的暗影。它们既不是真实的,也不是梦,只是一种感觉。我不知道其代表什么隐喻,或者什么神谕,它们反复出现,我也反复猜想。
意象派诗歌运动由20世纪英美诗人庞德、艾米·罗厄尔等发起,他们反对后期浪漫主义诗的言之无物、空洞说教、意象模糊的写法,提倡硬朗、实在的以呈现意象为主的诗。中国新诗发展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诗歌样态与诗歌精神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下诗歌语言的口语化是诗歌创作主体刻意追求的审美特征。其中一个基本点是:诗歌无论怎样口语化,仍然需要用“意象”传达生活与心灵的丰富性。诗歌是意象的艺术,离开了意象,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诗歌。与目前主流诗歌风格一样,我亦习惯于意象诗写作,围绕自己生活的环境构建意象,“城市”“乡村”这两大生活意象,构成了我创作的空间背景和心理背景。
我的诗歌得到了数位评论家的推荐、鼓励,在此仅引用其中几则。李汉超先生评论:“蒋红平是有写作警觉和创造自觉的,他擅长用人性中的真纯善意发现和捕捉深藏于日常的诗意,体察和洞悉自我及外在世界。……笔力聚焦的是人的生命律动和灵魂飞扬,诗歌俨然成为人类命运悲喜剧的现场证词。”(李汉超《孝感诗坛--横看成岭侧成峰》,载于《长江丛刊》)黎修彦先生评论:“蒋红平是从某个物象或者说文化符号出发,抒发对这个世界的虔诚、良善与悲悯情怀。”(黎修彦《现代诗与散文诗-新世纪孝感诗坛》,载于《长江丛刊》)李金辉先生评论:“蒋红平的物象写作等,是向着‘现代’掘进的不同侧面,实际上汇集成一个丰富多样的、很难标签化的孝感现代诗歌景观。”(李金辉《“风土”与“现代”的交织》,载于《长江丛刊》)
诗集《黑夜的火车》,即是用“城市”“乡村”意象来推动诗歌的内在世界。我总是试图寻找和发现城市乡村的自然图景中曾经拥有或现在尚存的诗意,以及流淌于其中的人性的温暖。例如《楝树与乌桕》:“如果不是光秃秃的树枝上/留下一串串苦楝子/我不会想到/初夏时节满树紫色的小碎花背后/岁月的结局//如果不是光秃秃的树枝上/乌桕炸开的种子/如泪花一样开满原野/我怀疑在秋天花一样灿烂与激情的红叶/是否只是爱情的一个错觉//它们分立于马路两侧/不知道是否就是曾经相爱的一对恋人”。此诗即通过“楝树”“乌桕”来隐喻现实生活中的人物爱情,当然也可能是其他什么,由读者自己去体会、感受和解读。再如《惊蛰,遇见一只蜗牛》:“除了你还有更多的小家伙出来-/一只七星瓢虫爬上麦苗/蜜蜂钻进初开的花蕊//蜻蜓三双细脚,夹住新抽的草苔/而螳螂像刚从牢中出逃的/贪婪地将新鲜叶片啃出一个大洞//只有你,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过来人/背着壳,昨晚趁着春雨爬上枝头/横在天地间不知所措”。本诗亦以“蜗牛”为意象来隐喻现实美好的生活中一些劳动人民的生活现状,并试图用个人的感受和激情来认识、唤醒、改造世界。
《黑夜的火车》是我的第四本诗集,想想自己也惊讶,回顾一路走来的文学历程,感慨万千。自己在医院工作,每天接触的是病人,所学、所从事的药学专业与文学完全不搭界。虽然从20世纪80年代初的学生时期开始,到参加工作近二十年,一直爱好诗歌,但我从没有想到会出版图书,甚至于连向本地报纸投稿的想法也没有,写作纯属自娱自乐。后来互联网出现,我和一些爱好文学的人聚集在网络论坛,渐渐有了更浓厚的文学环境,逐渐从线上走到线下,加入作协。2010年,在“诗歌报论坛”的组织下,我出版了第一本个人诗集《醉清风》。
《醉清风》所收录的诗歌是早些年写的,像多数诗友初期写诗一样,这本诗集以情诗居多。而第二本诗集《水的黑眼睛》则记录了在社会飞速发展的时代大潮下,我对于生活的迷茫与思考。该诗集有幸获得2018年孝感市首届“槐荫文艺奖”。
因工作原因,我们夫妻分居于安陆、孝感城区两地。第三本诗集《福兰线》主要是写自己往返于两地之间,独自驾车一个小时的车程中的所思所想。G316国道(福兰线)两侧风景独特,给我留下不少回忆。这部诗集所收录的诗歌有着浓郁的传统乡村风光特征。时光变迁,福兰线沿路的风景有的已经消失,有的虽然存在,但我再见时,也已没有了当初的感受。
而作为第四本诗集的《黑夜的火车》,则融入了更多的安陆及周边城市、乡村元素。这种转变,一方面得益于孝感市作协以及下属各县市作协组织的文学采风活动,这些活动让我对孝感市的文化背景、城乡风物有一个新的视野,获得了全新的生命体验与生活感悟。另一方面,即将迈入暮年,我的精神思想也出现了较大变化,对于人与自然的关系,思考得更多了。
公元727年,27岁的李白来到安陆并在这里娶妻生子,生活了十年,留下大量诗歌。因为李白,韩愈、杜牧、刘长卿、欧阳修、曾巩、秦观等历代文人墨客来到安陆,留下大量吟诵墨宝及石刻珍品,形成以李白文化为代表的安陆地域文化。这种地域文化构成了我诗歌创作的基本底色,形成了我相对固定的审美情趣,诗集《黑夜的火车》即是这种审美情趣的产物。
历史上曾经的郧国、江夏郡、安州、德安府,即我当下工作、生活的城市--安陆。这些古时的国、郡、州、府在时光的变迁中渐行渐远,但此地的文明是永存的,我所体验的、自己所写的诗歌也与之相依。安陆文化有着这块土地的纯净、朴素、神秘的特性,精神宏大、辽阔,而内涵无限延伸,它们是我诗歌写作中抹不去的背景,给予了我独特的生命体验,令我的诗歌具有真实感与体验感。这或许是“黑夜的天空中行驶的火车”意象的唯一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