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从讲好一个故事开始
发布者:pxq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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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11-23

发现并讲好一个故事,更多体现的是创作者对外部世界的一种审视与把握。在创作发生之前,每位创作者还需要做另外一门功课,就是要对自我做一个内部的审视,要对自己未来的创作发展有一个比较清醒的把握。 从编辑引导的角度出发,我通常将小小说作家分为三类。 第一类,境遇型作家。也可以叫经验型作家。这类作家或生活阅历丰富,或人生曲折多变,是原始创作素材的富有者。人生处处皆文章,他们只需用笔写写自己的生活,写写周围的人和事,就足以引人注目了。打个比方,一个人身在官场,随着分工、职位的不断变化,就能为他创作官场小小说提供最直接的素材。 第二类,才情型作家。这类作家常常有着令人艳羡的天赋,如丰富的想象力、对新鲜事物天性的敏感、与生俱来的对语言的轻松驾驭等等。即使面对庸常的生活,他们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写出别致的作品来。比如说,海飞就属于才情型作家,他的语言感觉相当好,优雅时尚,丝丝入扣,余味绵长,这就是他的“独门武器”。 第三类,智慧型作家。这类作家主要靠“点子”来写作,他们充满睿智,擅长思考,非常善于运用自己的认知与认识能力,将个人对社会与人生的感受,从容地融入到天马行空的故事中,具备一定的创新能力。滕刚就属于这一类,在小小说创作领域,滕刚本身就是一个充满寓意的存在。 当然,这种分类并没有高下之别,每个类别的作家写到极致,都有可能写出经典之作。而且分类也不是绝对的,有的人可能两类甚至三类兼具,只不过在某一方面更为突出;有的人可能阅历尚浅,才华也不横溢,思辨能力也很一般,毕竟,资质平平的创作者可能会占据大多数。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这样分类的目的,主要是想给创作者尤其是年轻的创作者一个参考。通过这样一种较为理性的内部审视,能让创作者更好地认清自己的优劣,充分发挥长处,努力弥补不足,这样才能实现不断的自我超越。 在我看来,每个类别各有优势,又各有不足。比如说,境遇型创作容易流于平庸,才情型创作往往故事薄弱,而智慧型创作则很难有持续性。 如果生活阅历不够丰富,那你可以适当增加间接体验。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观察与聆听是发现故事最好的方式。除此之外,图书与电影也会带给我们很多不一样的人生体验。每个人有每个人习惯的方式,有人喜欢浏览晚报的社会版,有人通过《地方志》搜罗奇闻轶事,有人向年轻人了解最新的潮流动向,这都不失为好的发现故事的方法。 如果才华有所欠缺,或者思想不够犀利,那主要还得通过多学习多思考来为自己充电。就像俗话说的,缺什么补什么。【PS:关于读书与思考的话题我在序言里分享过,不再重复。这一节本该在序言或本章的开头部分出现,我这也算是想到哪说到哪,回头再重新调整吧。】 继续说回到故事。故事就像自然生长在我们生活中的花朵。如果你一时还不知道自己想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或者你在创作中遭遇困境,文思枯竭无从下笔,这个时候,不妨回归到你自己熟悉的生活领域。几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创作谈《写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原文如下: 让记忆回到十一年前。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图书馆。我坐在报刊阅览室里,四周包围着埋头读书的同学。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我正在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困惑。 是文学困惑了年轻的我。 我们这一代人,正好赶上了上世纪末的“校园文学热”。记得上高中时,当地的中学、中专、技校都成立了文学社,社团编印的社报社刊动辄“发行”几千份,各社团的社长主编均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就在那时,我中了一种叫“文学”的毒。从高中到大学,我曾担任过好几个文学社团的负责人,而且在各地报刊发表了不少作品。2000年前后,这股校园文学的“新浪潮”逐渐降温,我也慢慢沉淀下来,试图寻求选择新的突破。 小小说就是我的选择。一方面,我从高中起接触小小说,对这种小文体深爱有加。另一方面,上大学后(我大学的前两年在娄底师专,现更名为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写作学》课的周探科和张峰老师都将小小说作为重点课节来讲,他们援引的一些范文深深地吸引了我。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省内几家报纸副刊的编辑如《三湘都市报》的张德会、《家庭导报》的丘脊梁等对我投寄的小小说格外青睐,总是很快便安排刊登,这也激发了我的创作兴趣。就这样,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内,我写作发表了四五十篇小小说,但很显然,这些作品在报纸副刊很受欢迎,却屡屡被纯文学杂志拒之门外。这对于有着严重文学情结的我来讲,无异于一个沉重打击。我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有了动摇,写作热情也一落千丈…… 这场困惑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有一天,我收到《三湘都市报》张德会老师的一封退稿信。在这封短信中,张老师更正了我去信中的一个错别字:我竟然将对他表示感谢的“不胜感激”写成了“不甚感激”。这让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此后好几个月,我便一头扎进图书馆,翻阅了大量的报刊图书,做了好几本笔记,以弥补自身文字基本功的不足。在张老师的信中,他还给我提了一条建议:试着写写自己熟悉的生活。这让我开始总结和审视自己,我当时的小小说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讽刺小品,多是对官场丑态或浮浅或夸饰的揭露;另一类是“故事新编”,就是让古代人“穿越”到现代,以一种无厘头的风格,迎合了一部分读者的审美趣味。在经历过一番自省与反思后,我果断摒弃了这两种创作路子,并试着从熟悉的乡土生活入手,于是,Q村就出现在了我的艺术版图之中。 曾经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将小说中的村庄命名为“Q村”,它是否与鲁迅笔下的“阿Q”有关联?我不置可否,“Q”是我所在乡镇的起首字母,但Q村与我生活过的山村又截然不同。我对Q村很熟悉,我熟悉那里的每一处场景每一个人物每一棵树,但同时,它与我又是有距离的。这样的体验,可能与我从小离开家乡在外求学的经历有关。直到现在,每年春节回家,我依然对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感觉有些陌生,包括那些沿途遇见互致招呼的人,我也只能依稀记起他们很多年前的样子。所以对我来讲,“Q村”更多的像是我少年记忆中一个虚幻的影子,或者一段失去了色彩的黑白胶片。 “Q村系列”我一共写了二十来篇,刚动笔时,我一口气写了七八篇,有几篇还是宿舍停电后点蜡烛写就的,分批投寄给一些经常联络的报刊,结果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因题材不受欢迎被退回,我多少有些灰心。直到这年的暑假,有一天校外实习回来,我又习惯性地去图书馆翻读最新的报刊,翻到2001年第4期的《小说界》,我竟然在目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当时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赶紧翻到内容页,是《四眼(外二篇)》。当看到这些熟悉的文字时,我的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像着了魔似的,数着日子去报刊亭守候新上市的《小小说选刊》,我期盼着这三篇作品能被自己钟爱的选刊选载。但现实总是很残酷,《小小说选刊》经常从《小说界》选发作品,却偏偏“漏”过了我这三题。为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了好几年。 现在回过头来看,《四眼》当然算不上“经典”,甚至连我的代表作都称不上,但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段里,Q村给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艺术空间,也必将成为我小小说之路上很重要的一个足印。我知道我是有私心的,将这样一篇稚嫩的作品安排到《经典的诞生》栏目,只为纪念一段难以忘怀的青春岁月,也为众多小小说新人轻轻说一句:当你的创作遭遇困境,不妨试着写写自己熟悉的生活。 熟悉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我注意到,有的作者当了一辈子老师,从来都不写校园生活;有的作者一直在纪委工作,却写不好反腐题材的作品。看上去很是奇怪,但细想之下又不觉奇怪。 “不识庐山真面貌,只缘身在此山中。”对文学创作来讲,熟悉是格外需要保持谨慎的一种状态。熟悉的生活只有经过时间与空间的沉淀,才更容易转化为创作的素材。这样的熟悉,是有着一定距离的,是蒙着面纱的熟悉。 而且,将熟悉的东西写下来,就一定是真实的吗?这也未必,从生活的真实到艺术的真实需要跨越千山万水,在真实与虚构之间,有时熟悉也显得无能为力。 与一些爱好小小说写作的朋友交流,经常会遇到这样的质问:“我的小说写的是生活中熟悉的真人真事,你怎么会觉得我是编造的呢?” 我们常说,好的作家能把假的写得跟真的一样,不好的作家也可能把真的写得跟假的一样,这是一个有趣的创作现象。分析原因,我觉得还在于作者是否能够熟练自如地调用各种文学手段。好的作者,就好比好莱坞的特技制作员,动画人物也能做得与真人一般无二;而一些笔力稍弱的作者,则好比劣质相机,拍的是实景,出来的照片可能还有“失真”之嫌。 要写好小小说,肯定离不开虚构,但构成故事的每一个细节,还有人物之间相互的情感,又要求是真实的,这是小说创作的一个基本原则。看电视剧,开始常常有“本故事纯属虚构”的提示,但看着看着,我们还是忍不住为剧中人物的命运掉眼泪,这就是细节刻画和情感表达的魅力。 有了真实的细节和情感,作品的真实性就有了基础,就我个人阅读经验而言,要增强作品的真实感,还要注意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氛围的营造与故事人物是不是具有统一性。同样的故事和人物,在不同的环境和背景下,可信度是不一样的。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在神话传说中也算不得是大神通;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那个时代才有的对爱情的追逐与牺牲;而《变形记》里的人变甲虫,则是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人性异化的一种艺术再现。以最近短故事平台推出的水鬼作品为例,他的一些故事设定或者说细节,就引发了争鸣。比如说《冬瓜》,在现实生活中,将一个婴儿藏在冬瓜里是有点不合逻辑。但是,放到传奇氛围中,是可能有这么大个的冬瓜,也可能有这么好刀功的厨娘,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正是这个设定,才让故事有了新鲜感与陌生感。同样的逻辑,如果将故事放置于《西游记》中,有道士仙人将小孩藏进一粒芝麻里,我相信也是能让人接受的。 二是故事的发展是否暗合阅读者的某种心理需要。一般来说,人们向往真善美,憎恨假丑恶,所以大多数人更容易接受好人好报、坏人恶报,或者是好人以德报怨感化了坏人,或者是坏人良心发现帮助了好人,诸如此类的故事结局,正好符合我们通常的心理期待。在这个“期待一满足一再期待一再满足”的阅读过程中,我们也会不自觉地产生真实感与现场感。换成逆向思维,如果这个阅读过程变成了“期待一不能满足一再期待一还是不能满足”,这样的故事情节同样还是暗合读者“思而不得”的心理需要,又会产生另外一种审美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