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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诗伟:语言的七个定义与七级浮屠

发布者:pxqsb 点击次数:782 发布日期:2023-11-04



  引言·语言即文学

  语言是文学方式,也是文学本身;是创作的困难,也是创作的美妙。

  文学语言是艺术的语言,是对生活有所敏感的带着审美生气的艺术。

  创作者是跟语言打交道的人。在他们那儿,语言犹如空气,环绕生命,呼之吸之,似乎生来就熟悉、就会吐纳——每个人都是天生下蛋的鸡,鸡没学过下蛋而下蛋,鸭也是,远古时代下大蛋的恐龙也是。可其实不然:起初,或许谁都不认为自己不懂语言,谁都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语言;不料,很快发现创作语言跟鸡、鸭、恐龙下蛋还真不是一回事儿,即便下出一篇语言的蛋,也不一定就是一个正确的蛋——艺术的蛋;随着问题日益尖锐,各人静心琢磨,深感创作的困难最后落在语言上,于是跟语言沟通、热恋、缠斗、和解;然后才自如。

  若说作家的语言素养,首先表现为深谙和捍卫语言的文学特质,并且能即时感知和辨识语言的文学品级(优劣高下)。语言的文学特质是形象性、审美性与感染性,亦即文学性;语言的文学品级指语言的文学特质达到的程度:此二者关乎语言追求的原则、方向、要求,实际是训练语言和创作语言的总方针与总方法。

  不过,符合文学特质的语言是具体而无限变化的。

  在今天,文学信息日益繁复开放,作家或诗人要想创作语言出挑的作品,特别需要在深度关切和感知现实生活的同时,依据文学性把握语言特质,发觉语言定义的增长,丰富语言品级的内涵,明了语言精进的要领。的确,在文学创作这个行当,不时有语言天才冒出来,他们对文学语言异常敏锐,甫一出手,语言就显示出不凡的个人美学——只可惜,这是极个别现象,并且不一定“一招鲜”可以管一生;就普遍规律而言,所有人都得老老实实地修炼而争取成为后天的语言天才。

  语言的基本问题永远是语言的来源。语言即文学,语言来源于生活是不必说的。但这个基本问题容易掩盖一个深刻问题,即作家把生活转化为文学语言时有一个不可规避的中间环节——语境。此处的语境比广义语境小、比狭义语境大,是现实里正在流通的所有语言(言说)的化学汇合,包括所有日常言语,牵涉现行的书面语言,姑且称之为“现实语言的语境”。它是主观化的客观或客观化的主观的存在,是现实生活生长在面上的语言现实,零碎含混,广大驳杂,属于公知共用的生活信息;它是整体生活之艺术的折射,是生活的意识形态,参与孕育各种艺术,但它本身不是任何具体艺术;它是波动的,随着现代生活与现代传播快速演进,实际上无法在当时确定其“零碎含混,广大驳杂”的流向。面对语境,作家的创作是现在进行式,一方面需要依凭和借助初步反映现实的“现实语言的语境”,一方面必须跳出公共性的“现实语言的语境”而创造独特的“艺术世界”——这是文学性的律令。如此,凭借和突破“现实语言的语境”便成了语言创作的纲举目张的逻辑,创作需要沿着这个逻辑发掘和经营语言。

  那么,基于“现实语言的语境”带来的客观条件,以下分上、下两篇,讨论文学语言的“七个定义”与“七级浮图”。




      上篇:语言的七个定义



  文学语言原本有传统的基本定义,但现在我们把“现实语言的语境”拉进来参与讨论,情况将发生变化。

  承前而论,既然突破“现实语言的语境”以文学性为旨归,那么符合文学性的语言必然突破“现实语言的语境”。突破即打破与超越,包括语言的创造性转化。作为突破或转化对象的“现实语言的语境”有四个特性:语言是公共的;初步反映现实;信息广大而驳杂;不确定地演化。文学创作面对“现实语言的语境”,亦即文学语言面对这“四个特性”。由此出发,以文学语言与文学创作的现实及趋势为据,借鉴现代语言学、文艺学与哲学的相关看法,对语言特性进行分析清理,可以在原有的基本定义之外增补“七个定义”:

  其一,语言一直在生长。

  以汉语为例:由于语言的稳定性,人们习惯性以为语言是既定或现成的,也就是《现代汉语词典》里的字词加上语法的灵活运用——这类语言固然是常态或普遍事实;但是,在敏感的眼里,时常看到和在意的是语言的不断生长与发展。语言或许大体有一个仓库,但仓库里的东西一直在搬进搬出,从来不是既定不变的。过去三千年,汉语文字有过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之“六书”演进,有过由篆体到隶体到宋体之字体变化,有过由反切到拼音之注音转换,有过由文言到白话的革命,有过由风、雅、颂、赋、比、兴之“六义”到更多文体更多修辞的丰富,有过由《说文解字》到《康熙字典》再到《新华字典》《古代汉语》《现代汉语》《语言学》的进步。曾经,没有“她”,没有的、地、得分工,没有刹那、沙发、坦克、干部、冰淇淋、比基尼之类;现在,除了互联网、手机、微信、山寨、硬核、打酱油、打卡地、躺平、内卷、抖音、量子纠缠、GPT之类的新词不时冒出来,还有各种“网文”带来的麻利灵动的语法与行文方式。事实上,语言一直在社会生活的发展变化中新生与变化,并形成动态的语境。

  在“现实语言的语境”中,文学语言占有不小的成分,而且是推导语言新生与变化的最为活跃的因素。很多时候,是文学创作在语言约定俗成的过程中给出了“临门一脚”:以“她”字为例,1922年刘半农发明“她”区别“他”时,周作人等人并不买账,各自提出并采用自拟的方案,直到1926年刘半农特意写了一首白话诗《教我如何不想她》,后来“她”借此诗广泛传播,人们逐渐觉得“她”字更恰当,终于让“她”在汉语里登堂入室。当然,发明一个字或词并不是文学创作的主业,通常也不是普通人物的普通作品可以获取的功德;对于文学创作而言,语言的新生与变化主要表现为词语活用、能指与所指、修辞、逻辑、绵延、节奏、意蕴、风格等广义语法的开发。

  往深处说,文学语言的生长性是文学性决定的。在发现与发明生活的创作中,文学语言以其形象性与审美性呈现作品的思想意蕴,实际代表形象与审美,作家欲图创作之新必求语言之新。也就是说,文学语言具有两个方面的生长:一是因应生活生长而生长;一是创作性生长。语言的生长决定作品意蕴的生长,决定作品的有效性,每一次有效创作都意味着具体的语言生长。

  其二,语言即内容。

  在久远的观念里,语言是表达的工具与形式。但丁说:“语言作为工具,对我们之重要,正如骏马对骑士的重要。最好的骏马适合于最好的骑士,最好的语言适合于最好的思想。”十八世纪曾经编制《英语大词典》的英国作家塞缪尔·约翰逊认为:“语言是思想的外衣。”类似的说法很多,全是有名头的大人物讲的。在一定前提下——比如脱离创作本义与实践,单看着既有文本——这些说法的确是生动的揭示或漂亮的比喻。但这些都是表面的看法,工具论与形式论毕竟误解和贬损了文学语言;而且由于持这类说法的都是大人物,人们拿它去理直气壮地传道授业,以至于阻挡了对语言的深入探究。

  根本在于语言在创作中的实际存在:创作本义是回应生活,回应机制是想象,想象的对象是具体事物;具体事物没法直接进入想象,只能由语言代替,语言(包括最小单位的字词)对应具体事物,是事物的符号或代表;创作想象看起来依凭的是具体事物,可一旦脱离了具体事物的符号——语言——实际上便没有了具体事物,没有了想象。语言与事物是同质而等量的。从认知论上讲,世上没有没有符号(语言)的事物,也没有没有事物的符号。逻辑上,语言等于事物,事物属于内容,语言即内容。(顺便说明:这里使用的符号一词不是符号学里的概念,从符号学角度思考语言是另一码事,也有关于语言的新知。)

  没有语言(事物)无以想象,为了想象必须给新事物命名。创作不过是对想象的转录,落定为语言——谁能从内容中把语言剔除掉?汪曾祺说:“一般都把语言看作只是表现形式。语言不仅是形式,也是内容。语言和内容(思想)是同时存在,不可分离的。语言不是载体,是本体。”又说:“世界上没有没有思想的语言,也没有没有语言的思想。”苏联时期的斯大林对语言颇有兴趣,曾发表过许多关于语言的意见,其中有一句十分中肯:“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对于创作者,确认“语言即内容”,可以避免拿语言当形式或装饰的瞎折腾。

  其三,语言决定世界的界限。

  这个观点首先属于哲学。在哲学方面,维特根斯坦在他的《逻辑哲学论》中有一个说法:“我的语言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界限。”这个观点与“语言等于事物”是一致的。

  想一想,我们每个人对世界的认知何尝不是如此?把这个观点推广开去,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也是如此。假定世界是客观实在的,认知世界在人类只是一种有限的可能。实际情况是,人类在过往漫长的生活实践中,不断给感知或认知的事物命名(赋予符号)并加以解释,即时汇总起来,在暂时没有新的感知发生时,那些汇总起来的符号与解释——全部语言——便是人类当时已知的世界。所以说,是语言决定了认识世界的界限。至于客观实在的世界尚有更多的未知,那是依据经验的推论和想象,从未实证与抵达,是无以言说的;而人类一旦有了新的感知与认知,便会描述、命名和注释,比如物理学的量子与量子纠缠。

  “语言决定世界的界限”自然是文学的认识论与反映律。文学关照现实生活中的人的存在性与人的精神诉求,创作基于人类的公共经验而不囿于人类的公共经验,力图以审美方式发现与发明生活,建构一个现实生活中无从对应的自洽的独特的“艺术世界”——既如此,道理就明朗了:这个独特的“艺术世界”是由语言落实在具体文本里的,这个文本的“艺术世界”是由语言决定的,实际上有怎样的语言才有怎样的“艺术世界”。也可简言之,为了创造一个独特的“艺术世界”,每一次创作都将带来一套独特的语言——此中之独特即“界限”,不仅区别于现实生活,也跟别人的作品与自己以往的作品不同。

  如此,在“语言决定世界的界限”的问题上,一方面具体的创作语言决定具体的“艺术世界”,一方面创作意味着开发语言——不是普通的遣词造句,而是在发明生活时发明个人语法。

  既有的公共语言反映的是既有的公共世界,文学只能创造语言发明世界,或者想象世界发明语言——这是创作与语言的哲学。

  其四,语言活在“第二系统”。

  在文学性看来,有的语言是死的(包括装成活样儿的),有的语言是活的(包括装成半死相的)。语言活在那儿呢?活在语言的“第二系统”里。

  “第二系统”是现代语言学的概念。这个要从瑞士作家、语言学家索绪尔扯起。索氏把语言学弄得沸沸扬扬,被人称为“现代语言学之父”;他的语言学是基于符号意义的研究,属于早期符号学。他于上世纪初发明的一些概念至今仍有学术生命,比如“语言”与“言语”、“能指”与“所指”、“共时”与“历时”、“句断”与“联想”等等;但他的研究撇开创作想象和文本意蕴,把语言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作为语言学理论的核心,只对语言的形式而非实质进行探讨,是毫不拖泥带水的纯粹的语言问题——在他那里“语言是形式,不是实质”。他搁下了什么呢?搁下了对“言语”、“所指”、“历时”与“联想”的剧情分析。这不是他的疏忽,是他的符号学(语言学)的学术向度与诉求。后来,法国作家与批评家罗兰?巴特在这一点上修补和发展了索氏符号学,巴特揪住他的“能指”与“所指”,针对符号意义,指出在语言的“第一系统”之外还有“第二系统”——这个“第二系统”负责接纳“言语”、“所指”、“历时”与“联想”,比如一束“玫瑰花”的出现,不再是“第一系统”里没有具体所指的空洞的“能指”的“符号”的“玫瑰花”,而是带着鲜活爱意的颇有想象空间的“所指”。由此,“第二系统”让索氏语言学里的语言变成有意思的语言,建构了更完整的语言学。

  没错,“第二系统”对“语言即内容”具有补证意义;但是,它的真正贡献是在合理认同“第一系统”的基础上,发现还有一个让语言活着的系统。有点儿像我们把语言拆分为形式与内容来讲,但其实不同:“第二系统”携带“第一系统”全面拓展创作语言的思域,包括语言所指的活性、语言形式的肌理、语言创造的方向与方位、以及“现实语言的语境”与作品内在语境的关系——关键是语言活性,一种植根于生活、生长于想象、散发原生新意的生命体征。

  以“第二系统”为据,面对纷繁的语言想象,包括大人物未加思辨的偏执观点,可以理性从容地看待语言——它在“第二系统”活着,活着是创作的部分;它在“第一系统”操练,操练是技术部分——不至于慌张地狼吞虎咽或排斥新见。对于成长中的创作者,“第二系统”是学习训练语言的先进指引,由此可进一步感知和抵近语言的奥义。

  其五,语言不是常规语言。

  常规语言指非文学的公共语言,是基于公共知识而抽象表达意思的语言。文学语言所以“不是常规语言”——在于它通常站在抽象的对立面,拒绝抽象,力求形象、新颖、鲜活、形式美、审美性。但它与常规语言二元互生:一方面,它出生于常规语言,它的表达与传播必须依凭常规语言的基本知识,借助常规语言的语法基础;一方面,它反叛常规语言,走文学性之路,实现自身美学,反过来可能为常规语言的丰富与发展提供新的语言元素。常规语言犹如亚当,文学语言是亚当的第七根肋骨;上帝让创作将这根肋骨抽出来塑造成女人夏娃,夏娃是一个脱离了亚当的独立人,同时跟亚当的关系难解难分。

  文学语言与常规语言的关系以相同的母语为前提,中国作家多数使用汉语。毫无疑问,汉语是世界上最成熟最完美的语言之一。汉语研究的历史悠久,汉代就有探究文字、音韵与训诂的小学,而今的现代汉语语言学包罗文字、声韵、构词、句法、语音、语意、语用、修辞等所有科目,加上对西方现代语言学知识的吸纳与借鉴,以至于学科内容整全缜密,给学习、使用和发展汉语带来了充分保障。不过,中国传统的汉语语言学有一个习惯,就是把书面的常规语言与文学语言合二为一地对待。这种研究有好的一面,即致力于凸显语言之美,鲁迅先生曾赞扬汉语语言有三美:意美以感心,音美以感官,形美以感目。不足之处也是有的,比如弱化对文学语言的发掘、对文学语言与常规语言的关系缺乏深究——而在家雅各布森及其同仁那里,除了形式主义语言学,还有以语言为中心的诗学研究;而索绪尔、罗兰?巴特的符号语言学,在符号层面触及“(文学)语言不是常规语言”之后,提供了“第二系统”。

  “语言不是常规语言”反映在作品里,是绵延的整体性的,即便长篇作品的个别局部出现抽象表述,也必须以审美一致性和“相辅相成”的效果融入整体语言——这是诗学与文学性的指标,跟语法学或语言学无关。这个应该成为创作的自觉。

  其六,语言是“作家方言”。

  符号语言学区分书面“语言”和日常“言语”之后,丢下“言语”谈论作为符号的“语言”,探讨语言的符号意义;而作家倒像是“言语”的坚守者,执拗地以个人方言进行言语。方言是区别标准语言的地方性语言,在日常“言语”中生长,包括土词、土句、土音等。不过,所谓“作家方言”,不是作家的地方性口音或词语,也不是普通意义的文学语言与公共语言之不同,而是作家每一次创作的语言跟所有语言——尤其是所有其他作家的语言(包括自己过去的语言)——都不一样。

  还得回到基本逻辑上去:文学创作是发现与发明生活而另造一个文本的“艺术世界”,作品的审美价值贵在新颖独特,包括独特故事、独特素材、独特人物、独特环境、独特情感、独特思想、独特气息、独特美学等等;创作中,所有具体的“独特”都是依凭语言(事物)进行想象的结果,语言除了“生长性”与“界限”意义,自然也是独特而独有的——如此,语言就成了作家基于个人生活认知的个人化的或一个人的语言——在整体文学中犹如方言。

  说白了,“作家方言”就是具有个人美学的语言。

  当然,这是杰出创作的语言逻辑。可以读读以下几首写月亮的堪称经典的旧体诗:一首佚名的《中秋》写道,“风吹箫瑟云之上,/人盼团圆雨中秋。/清水一片无地留,/只到四海方能休。”李白的《关山月》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杜甫《八月十五夜月》是,“满月非明镜,/归心折大刀。/转蓬行地远,/攀桂仰天高。/水路凝霜雪,/林栖见羽毛。/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张九龄的《望月怀古》是,“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这四首诗分别写“无月”、“远月”、“满月”、“海月”,四种情景,四种诗思,四种美学,分别凝结为四种“诗家方言”;反言之,因了四位诗人的“诗家方言”,才有此四种诗思以及匹配的月色意境。

  但“作家方言”不是语言粗糙或让人读不懂的借口;乔伊斯“方言”大破大立,原语种的读者读起来也有难度,却毕竟是可领悟的意蕴深度。

  其七,语言是逸出语境的云彩。

  这是语言与语境之关系的结果。

  如前,此处的语境指“现实语言的语境”。现实里,所有流通的语言皆因生活而发生和形成。看看这个“现实语言”:它涉及字词句、语法、方言、日常言说、书面语言、言说与环境、能指与所指、修辞与反修辞、随机性与零散性、社会意识、集体无意识,等等;它有种族与地域之别,各自相对客观与稳定;它隶属现实生活,一定程度反映现实生活,仿如对生活的“初级创作”,成为由生活到文学、由文学到生活的中介;它是文学语言的资源,有时冒充文学语言;它虽然具有客观性与稳定性,但生活一直在变,它总有部分语言随着生活之变而变;生活发生深刻之变时,必有重大的新思想闯入,它会有作为新思想的新语言出现;当它汇合成语境后,具有有了广泛的公约与指引——但是,切莫忘了它是既有的、公共的。一般来说,作家对现实语言的敏感就是对生活的敏感,没有语言敏感的生活是没法创作回应的,比如,改革开放40年后,有作者不那么熟悉当下农村生活,创作中用40前的老语法老腔调去“混搭”媒体语言,写出的当下农民一看就是隔靴搔痒。

  根本问题在于,创作不可以照抄生活,文学语言是发现与发明生活的那部分语言。“现实语言”只算“初级创作”,到底缺乏文学性要求的集中、概括、典型、新颖、审美,创作不可能充当它的录写机,也不会直接挪用它的某个局部切片。创作于“现实语言的语境”亦入亦出:入者,以它当对象,拿它作条件,消化其“给予”,发挥其“中介”,合理利用之;出者,摆脱它的芜杂,超越它的平庸,借助其“中介”而凌驾其上(发明生活)——有点儿像游水,语境之水可能溺死创作,创作必须奋力搏斗,让作品浮出水面,到达文学性的彼岸;又有点儿像放风筝,创作把风筝放上天空,风筝飞得再高,总有一根细线连着语境;但更像水与云的转化,语境是大地之水,创作把水蒸腾到天上,化作云彩——“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基本方法是互文,让作品语言与“现实语言的语境”互文:不是简单地从现实言语中搬来若干词句,不是刻意装点某种日常语法,是充分感知现实言语的原生版本——由字词句、语法、逻辑、语调、意指、省略、承继、连接、节奏、共性、个性、气息等,汇合一体的包含了生活的活的因素的版本——在创作中与之呼应、与之互动互补,保有生活而发掘生活。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语法借鉴,包括词语、谚语、省略句、对象性、自然性、词性转用、言外有言、文采偏好等;二是语感协调,涉及实景化、生活味、言语姿体、语意跳闪、声色毕现、节奏灵动等;三是语意承用,比如省略最普及的公共知识、省略最基本的公共行为、回应生活认知。在中国当代作家中,赵树理、柳青、周立波、孙犁、汪曾祺等人是这方面的高手;王蒙语言与“少共”革命者的浪漫话语互文,阿城语言与生活沉淀的质朴语韵互文,王小波语言与存在性之荒谬的解构意识互文,王朔语言与北京人社交生活的腔调互文,池莉语言与武汉人日常生活的对话互文,金宇澄语言与上海地道方言互文,李修文语言与中国诗文意象及当代特定人群明心见性的言说互文……所有好的文学语言都在互文中飞升。

  语言与语境互文,实际是对生活的一种介入;只有生活能让作品风格化,尤其是语言风格化。面对相同的“现实语言的语境”,作家通常自觉选择自己敏感、熟悉而“独有”的生活进行创作,而创作中如果不能与具体的现实语言实现互文,会暂停或放弃创作。杰出语言是与“现实语言的语境”互文的产物。

  以上是基于“现实语言的语境”对文学的影响,在语言的传统定义之外,给语言增补的七个特别定义。逻辑来自文学性。




      下篇:语言的七级浮屠



  文学语言增补“七个定义”之后,接下来是依据完整定义,在创作中追求语言品质。考察既有文学作品的语言实际,文学语言的品质大约有七个指标或七道坎儿,创作语言只有跨过了七道坎,才算得上最高级的语言。鉴于“七道坎”的难易程度和通常“跨过”的顺序,可以把“七道坎”看作七个台级或七个层次——又恰好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说,对于创作而言,如果跨过语言的七道坎儿,成就一部杰出作品,也就相当于造了七级浮图。

  一级浮屠:逻辑通顺。

  在字、词、句没有基础毛病的前提下,方可谈论语言逻辑。似乎有一派高谈“内容”而把语言当作形式予以轻视的创作者,尽管作品中的字词句常有炎症,却照样文事热闹且博得名声。这是不值得羡慕的。语言的事,先看对不对,再论好不好。

  逻辑问题是对不对的问题,也是好不好的问题。语言逻辑指语义演进的顺次是否合理,合理了才畅通顺遂。创作语言涉及感知逻辑、生活逻辑、自然逻辑、艺术逻辑和文本逻辑。感知逻辑要求描述的内容符合主体(作者、人物与读者)感觉、认知、记忆事物的正常习惯与一般规律,其顺次主要体现在空间和时间方面,比如由上而下、由左(右)往右(左)、由近至远,由表及里、由古到今、由上一秒到下一秒等等;顺次紊乱通常出现在肖像描写、场景描写、集体活动描写、连续行为描写中,所谓“语无伦次”是也。生活逻辑强调人物行为、事件发展、生活环境不违背生活的实际与可能,古时候的老百姓想象皇帝每天吃肉没错,现在还这么写就胡说八道了。自然逻辑是符合科学的认知,或叫自然常识,除非科幻、魔幻、悬疑与穿越的写法,普通创作拒绝喝白开水饱肚子或气功杀死病毒的荒谬;但自然逻辑欢迎AI机器人的奇迹。艺术逻辑是文学性原则及创作想象的规律:科幻与魔幻所以被接受,因为它是故意的,实际上坦白了自己反常识的逻辑,它是另造“合理”逻辑来完成文本,比如外星人或鬼的故事,它符合艺术逻辑;同时,创作中如果缺乏合理而奇妙的想象、修辞、形象、典型化、发现与发明,倒是不符合艺术逻辑的。最后是文本逻辑:创作要发明一个文本的“艺术世界”,语言必须在符合感知逻辑、生活逻辑、自然逻辑、艺术逻辑的基础上,循着审美想象的指引,建构一种现实生活中没有的只属于唯一文本的——新颖、独特、独立、自洽、调性一致、富有意蕴的——完整闭环的逻辑语境,保证文本“艺术世界”的成立。

  作品中,语言逻辑不能断脱;当内部语境形成后,上下文的语意需要因应互文——其间,语言的承接、省略、跳越、增补、返覆、叠现、照应、延展等,不是反逻辑的,而是逻辑的方法,可以加强逻辑。阅读一旦遇到逻辑问题,厌烦便开始。杰出作家首先是逻辑的艺术家。

  二级浮屠:六感共生。

  艺术是形象的,形象来自感觉而诉诸感觉。文学艺术不同于摄影艺术、绘画艺术、舞台艺术、音乐艺术、影视艺术,没法直接给出事物的形象,只能用语言描述形象。鉴于语言描述形象的特殊困难与语言形象的间接性,几乎所有创作论都特别强调形象的具体与生动,即所谓“使石头具有石头的质感”。这是不可置疑的艺术真理。所幸,文学较之其他艺术,具有自由描写不同感觉之形象的优势——作家和读者能同时使用六感:视感、听感、嗅感、味感、触感与“第六感”。“第六感”稍微复杂一点,起初的意思指眼、耳、鼻、舌、皮之外的机体内在知觉,比如对饥饿、干渴、性欲的感觉,后来称它为“心觉”,又干脆叫它“第六感”,指一切跟生理机制相关的意念生成和精神感应。因为六感,语言形象可以是多面的完整的、丰盈的生动的。

  当然不是要求六感在创作中随时随地一并登场,而是指六感随时随地可以被征用——不要让六感中有一二感或二三感患麻痹症。

  杰出作家是六感敏锐的神奇动物,是善于用语言捕获六感之感的猎手。在他们的作品里,前文描述过的人物或场景于后文出现时,哪怕点到即止,读者也会看到全貌、闻到气息、听到声响、觉出味道,甚至大致知道人物此时此地的心态或大致了解场景的变化。他们能够让六感互生,让生活意味盎然,让阅读发生“通感”。人们对好的语言形象通常给出这样一些评价:栩栩如生、毛茸茸的、活色生香、摇曳生姿、有烟火气息、把人写活了、把生活写透了……有人禁不住举起书来,迎着阳光或灯光,扯起一面书页,要看一看里面的人物和场景。不幸的是,有些作者的六感从来只开发了一半或不到一半,有人只用视觉和听觉,只写视感和听感,这类语言形象大多(特殊经典除外)给读者两个字的感觉:寡淡。形象寡淡意味着作品文学性不强。

  追求语言形象化是不受“炫技”指控的。

  但写六感易犯两个毛病:冗余;没特点。毫无节制地滞于某种感觉描叙,往往是冗余的,破坏比例与节奏,过犹不及,关键是到位或恰到妙处;没有特点的公共感觉只能铺路,路上没有丰沛的新感觉通行是没有意义的。高手要的是:独特典型,生动深刻,少中见多。

  三级浮屠:主体互动。

  创作是自主的,但在创作中行使语言专制是天真的。这种天真大约诗人可以偶尔一用,小说家不行。许多欠火候的作品,看着就是作者一个人的语言蛮干。

  文学有三个主体:创作主体、人物主体、读者主体。创作主体与读者主体是先在的,人物主体在叙事作品里——于创作或阅读中生成。抒情诗(非叙事作品)看似不见人物踪影,其实也有隐在人物,即创作主体,或者从创作主体的精神中暂时分离出来的一部分——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暂时”之际属于创作对象或客体,被创作主体创作,只是普通读者对其名号未做追究而已。从创作角度考察,文学的三个主体中以创作主体为主导,创作主体、人物主体、读者主体分别发生互动关系,互动内容由语言落实或体现在作品中。

  人物主体虽然是创作主体的创造物,但不是造物主的奴隶;人物从生活里来,一旦诞生就是一个活物,就有独立品性,就会自发言行与自我发展——在这个意义上,人物主体是有一定的自我创作性的;也因此,明智的创作反对专制,乐意和善于听从人物意志,整个创作过程实际是创作想象与人物意志交流互动的过程,包括相携共进、相生相长、互补互省、同频共振、亦庄亦谐、悖反相成等等,总之双方气息合一,趋向审美目标。一般情况下,创作语言由人物定调,如果作品语言与人物言行不合拍,叙事必然别扭、生硬、造作。

  在读者主体方面,看起来,读者是创作的局外人,是作品内容的接受者,但也不尽然,读者会参与到创作中来。读者的创作参与发生在两个环节:一是阅读感受,一是前期影响创作。在阅读感受时,读者在想象中与作品人物互动,“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此外,还有现代读者的接受习惯等问题——这些是创作主体要认知、要预判、要顾及、要指引的。至于“前期影响创作”,前文讨论回应“现实语言的语境”时,谈到语境对生活的反映,也谈到作品语言与现实语言互文,而“语境”“现实语言”的主体很大一部分就是读者;的确,真正的创作不会一味迎合读者——否则便不是创作,但创作必须以“语境”或“现实语言”为依据和条件,利用它来表达和传播,针对它的现状而发现与发明生活——亦即发现与发明语言。由此可见,读者主体不仅与创作有关系,而且关系深刻。创作主体了解、信任、尊重、照顾、指引读者并与读者互文,应该是创作的一个基本动作。

  忽略人物与读者的主体性,埋头写语言,语言已低了两档。

  四级浮屠:意在言外。

  生活无限,语言有限。如果语言是建筑材料,语言面对生活永远捉襟见肘;但是,有限的语言可以回应和反映无限的生活——不是大量发明新的词语——而是不断发明新的艺术语法,让语言“言已尽而意无穷”。元曲作家马致远的那首散曲小令《天净沙?秋思》这样写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整篇五句二十八字,多半以名词并置,无夸饰,极简,可是言外有言,画外有画,思绪旷渺无际,蕴藉深远不测,让人百吟千叹,堪称“秋思之祖”。原来,语言之高妙在于言外之言,在于用语言编织的语言具有超出现成语言的意蕴。

  海明威是一个艺术狠人,他看出语言于叙事的贫困与高妙,干脆提出“冰山理论”——只写冰山浮出水面的八分之一,让读者透过八分之一看到水下的八分之七;他的这个理论主要不是针对作品架构,而是针对语言本身;他“站着写,并且只用一只脚站着”,要求自己用简洁的语言叙述事实和表达思想。对于文学作品而言,那个叫“言简意赅”的成语跟“意在言外”是同义词,所谓“赅”者多在“言外”,如果“言外”无意,“言简”何以之。中国现代文学以来,“意在言外”的典范是鲁迅先生的作品,比如《孔乙己》写孔乙己,孔乙己买酒时说“下回还清,这回是现钱”,末尾“原来他是用手走来的”——极少的语言,极尽言外之孔乙己的潦倒与人世的悲怆。

  “意在言外”有时借用“弦外之音”,但与“弦外之音”不同:前者以少言传递多意,后者以此言表达彼意。“意在言外”是放大语言效能的艺术,通常要求深谙表达对象,并获得表达对象的启示,以草蛇灰线、马迹蛛丝、羚羊挂角、虚实明暗的语言,为阅读搭一个瞭望台配一副全息望远镜,看见“言外”的事物——在简约中生成丰沛意蕴。有人主张只用名词或动词、弃用形容词与定语,或许是一种技术尝试,但真正的功夫在怎么用词这种小语法之外。“意在言外”之意有多有少、有深由浅、有近有远,为什么大师的言外之意总是丰沛隽永?这是因为他们首先是生活的大师、思想的大师、情感的大师、语言艺术的大师,他们心里有海,创作时从海里舀出一瓢,读者由一瓢可以读出一片海——端的是拈花一笑。

  五级浮屠:别有韵致。

  语言讲韵致。韵致跟气韵、气质、风韵、风貌近义,但与作品风格或品格讲的不全是一回事;语言韵致影响作品风格,作品风格包含语言韵致。作为语言表征的韵致是语言意蕴的反映,是可以感知的存在。

  从前老先生讲古文,上来抑扬顿挫地朗读,停下,啧啧赞道:真有韵致。这时学生虽然还不明白文章的意思,也颇得文言韵致的感觉。有时先生说到文势,告诉学生古文讲究“势”,“势”使文章读起来别有韵致。“势”的概念最晚出自南朝文艺家刘勰的《文心雕龙?定势》,可谓早矣;《定势》之“势”跟“体”有关,圆东西转动,方东西稳定,转与稳即为“势”,很明白的解释,道理好参悟;不过,这个理论是从南北朝之前的文章里总结出来的,后来的文章(文学)发展了一千五百多年,较之以前的情况复杂得多,“体”已经不仅仅是“圆的”“方的”了。现在有人欲拿古典文论看待一切文学,转而把“势”说成文章风格,在理论上显然有点毛手毛脚。“势”应当是语言意蕴与语言韵致之间的介质,引生并维持语言韵致的运行。

  韵致作为语言表征,韩愈讲“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指语句的长短变化和声调的平上去入。但韩愈讲的是文言文美学,如果讨论现代汉语文学,语言韵致已不止于两项,起码涉及六项:词用——选词及用出词的新意;句式——句子的短长与结构;意动——内在的语意绵延;修辞——修辞丰富与修辞发展;声调——语音与乐感;情态——创作主体的精神气质。此六项之融和趋向广义的语法,或曰艺术语法,韵致生于其间。韵致的声调最能直接感知,现代诗学与语言学特别关注语言的声音,杰出作品的音韵各有美妙;福楼拜讲究语言,据说他的长篇小说《包法利夫人》的音乐性之强,可以用钢琴弹奏。

  人们经常讲“语感”好不好,主要指的是语言有没有韵致;但韵致毕竟在语言之外飘忽,不好固化,容易忽视。讲究语言韵致,除了语法技巧,关键还是拓展意蕴——韵致跟意蕴连体,韵致是皮毛,意蕴是骨肉,韵致是从意蕴里长出来的。所谓“熟读百遍其义自见”,是因为语言韵致通往作品意蕴;杰出作品的语言韵致因此各不相同。

  六级浮屠:跳出金句。

  金句是文中金子,杰作皆有之。

  但要说的是,金句不是创作镀金,是金句自己跳到作品里来的。为什么是“跳”?跳是主动的行为。当时,金句在文思的河面跳动,作者眼前一亮,不过是做了助产士。唐代诗人卢延让于《苦吟》中自述“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正是助产士的努力,大约感到金句在跳,但跳得艰难,他便捻须帮忙;如果根本没有金句的响动,任他怎么捻须也是吟出金句来的。杜甫也说:“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个不应当直接理解为打造文中金句的拼搏,实是一种追求艺术高标的态度,因为跟着这两句,杜甫又来了两句,“老去诗篇浑漫兴,春来花鸟莫深愁”,分明主张创作的随性而不是强求。

  金句何以跳出来?在于作者历来的思想情感的熔炼中已锻出金句的坯子,一旦遇上创作想象之势能的催化与形象发展之蓄势的召唤,便自然而然地跳将而出。作品里的金句都有来历、都有背景、都有酝酿,如雨后之彩虹、云中之雷电、寒雪之梅开、春泥之出笋、孕后之分娩、花甲之发白、真僧之道家常话……一切皆有前因。列夫·托尔斯泰开笔就来一个金句“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因为他脑子里一直酝酿《安娜·卡列尼娜》的故事,轮到落笔自然得之。《哈姆雷特》第三幕冒出那句经典台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基于哈姆雷特王子超乎寻常的人生悲剧与复仇疑难:他于怀疑中证实是叔父杀死了他的父亲,篡夺了王位(娶了他母亲),他要复仇,必冒生命危险,即使装疯卖傻,也难免中毒剑而亡。《麦田里的守望者》到了最后,只能这么写:“说来好笑。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起每一个人。”势能与蓄势使然。伟大作品意蕴丰沛,读起来感觉随处都有金句——至少是不一样的句子。

  金句不是旁白,不是作者对生活的小结或评价,但似乎也是;金句在生活的各处悄然生长,其实是生活的结晶。这么说吧,金句是好作家与好作品的光芒,但金句的功夫在“捻须”之外。曾有朋友采访前辈汪曾祺,汪先生说:一个作家一生有一句话能流传下去就了不起了。采访者道:您有一句——“这个女人不寻常”。汪先生大笑。

  七级浮屠:自成logo。

  Logo是标识或徽标,用以区分品牌。品牌Logo印在产品外表和包装上,在产品消费中,代表品牌的内容物。品牌的持久价值取决于内容物的差异优势。有差异的东西不一定有优势,有优势的东西必定是有差异的;同类产品竞争时,只有凸显自身卖点——独有的强项(亦即差异优势)——才是可行的策略。比如酒瓶上的“茅台”与“五粮液”,以文字图形作为Logo,代表两种酒:“茅台”代表酱香、赤水河水、糯性高粱与冬小麦、长周期工艺、圆润口感等;“五粮液”代表浓香、岷江古河水、小麦大米玉米高粱糯米五粮、传统秘方工艺、醇和口感等。法国人头马XO与拉菲也是酒的知名品牌。文学作品的语言不贴Logo,但具有品牌性,以语言本身为Logo。品牌性体现风格,logo也意味着风格;不过,此处说的是语言风格,作品风格以语言风格为主,还包括结构、题材、叙事等方面的特色。语言的品牌logo——语言风格,是语言韵致与语言意蕴有机融合的结果。

  谈论某某作者的创作有无辨识度,很大程度上是在谈论语言的个人化/风格化/logo化。回味经典作品,logo化的语言可分为两大类:一是神性类,一是灵性类。汉语作家语言达到神性级别的,是屈原、《诗经》作者、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关汉卿、蒲松龄、曹雪芹、吴承恩、吴敬梓和鲁迅先生;外国大约有《圣经》作者、荷马、伊索、埃斯库罗斯、阿里斯托芬、但丁、塞万提斯、莎士比亚、哥德、普希金、巴尔扎克、雨果、福楼拜、屠格列夫、托尔斯泰、纪伯伦、泰戈尔、普鲁斯特、乔伊斯、福克纳、川端康成、马尔克斯、加缪等。神性语言除开一般的“差异优势”,更显著的标志是具有开拓性、建构性与缔造性的划时代意义,它们不怕被别的语种翻译——即使是翻译文字也能读出神性来。另一类灵性语言虽然不具缔造性,但风格各不相同,各有回应生活传达思想的卓越魅力;创造了这类语言的作家,在文明程度较高的社会,大约一千万人一代(20年)只有几个,比如捷克,但也不是历史定律。以上两类语言中,每个作家的语言都有品牌logo;有一个方法可以检验语言的logo性,即掩住作品的作者姓名后是否能读出作者是谁——并且证明“好语言是不同的、不好的语言都一样”。

  所有志向不凡的作家都在赶往“语言自成logo”的路上,而这条路上的赶路人需要人生、情感、思想与艺术的大修为。

  呜呼,文学之好,好在语言;文学之难,难在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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