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雨缠绵,腻腻的,让人无端生出无限愁绪。 母亲说,爷爷又给家里的大花猫上了一整天课。 爷爷是个数学老师,教过初中生,教过高中生,也教过大学生。爷爷的学生多的不计其数,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 不管是教育局,还是城里的各个学校或是本市郊区、农村的学校,只要提起爷爷的大名,教育界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他们有的是爷爷曾经的同事,更多的则是爷爷的学生。 我师范毕业后也做了一名人民教师,因为启蒙早,比同班同学都要小那么几岁,上天垂怜给了从小体弱多病的我另一种先天优势——面容稚嫩。 去学校报到时,校长担忧的问一脸孩子气的我,有没有16岁?我忙不迭的点头,说,有有有,绝对不是童工。闲聊几句后,问起我的家庭情况。 “呀!你是老杜老师的孙女儿?”校长张大嘴,分贝格外高了些。再看我时,眼神多了些欣赏,不再质疑我是不是童工,是否能教好孩子们。 我微笑着波澜不惊的点点头,得到肯定答复的校长不等我继续开口,他竟然自我陶醉的开始介绍他姓甚名谁,哪年哪年是我爷爷的学生,对爷爷的崇拜和敬仰,豪情万丈的尽洒眉宇间。 副校长几次嗫嚅着嘴唇,想切进话题,都无法找到契机。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找校长,副校长抓住时机接过话茬:“我也是你爷爷的学生。” “对对对。对,他也是你爷爷的学生。”已经走了三米开外的校长意犹未尽的回头补充。 那天的报到,意外的成了“讲爷爷的故事”片场。校长办完公务又跑回来和我这个小丫头围绕着我爷爷足足聊了一个半小时,用现在的一句流行语形容就是:好嗨哟!若不是有工作要忙,还不知道要嗨到什么时候呢! 爷爷在教育界声名显赫我早心知肚明,但我没有想到退休多年的爷爷,“江湖”仍然叱咤风云。校长说:“小杜老师,你爷爷的数学课那是上的真好呀!无人能比,杠杠的!” 退休在家的爷爷,没有过上退休标配的生活——养鱼、种花、遛鸟、打太极的休闲时光。他干什么呢?他在家学习我小叔读大学时期的课本。认认真真的做笔记、做题、查阅资料,专注、投入、心无旁骛,仿佛回到了他的大学生涯,又好似年轻的学子为考研做着万全的准备。活到老,学到老!是爷爷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现在的家长为了孩子的学习,不惜重金请家教。爷爷从来不收一毛钱的费用,只要别人有需要,他都倾囊相授。 我家方圆百里,家有孩子读书的人家都是我家的常客。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乃至高考完填报志愿,我家小小的房屋俨然是座“逸夫楼”。 周六周日,爷爷会把那些玩的满头大汗的孩子们“捉”回家,一个一个的询问他们的作业。家长们高兴,省钱又省事,孩子们的学习不用管,上学时有学校,放学后有爷爷。 可孩子们就不开心呢!看见爷爷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到处躲。本来三五成群开开心心的玩着游戏,远远瞧见爷爷的身影,哗啦鸟兽散。 有时孩子们恶作剧,对着玩的不亦乐乎的孩子们喊:“杜爷爷来了。”心爱的玻璃球不捡了,新买的游戏卡片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家远的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家近的赶紧跑回家,掏出作业本装模做样的写功课。家长们瞧见了,忍不住笑骂:“兔崽子们,碰见杜爷爷了吧!身在福中不知福哟!” 爷爷的退休生活归根结底还是奉献给了教育事业,只是把教书育人从学校换到了家里,免费义务的服务着周边的孩子们! 岁月没有饶过任何人,爷爷老了,头发白了、耳朵聋了、眼花了、背也驼了。八十岁的爷爷不再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呢!爷爷说,年龄大了,耳背眼瞎的,把孩子们教错了误人子弟。 可是八十岁的爷爷闲不住,还是收了一个新学生——奶奶养的大花猫。 “嗙——切——,嗙——切——,嗙嗙切——”爷爷怀抱着大花猫,唱着最爱的民间打击乐器大镲的模拟声响,有节奏的轻拍大花猫。因为学生特殊,开课的方式便也特殊呢!爷爷说:因材施教! 刚开始,大花猫就像学前班的孩子,不安分,总是试图逃课。爷爷蹒跚着苍老的身姿,铆足劲儿在桌子底下、柜子夹缝里、碗橱顶上把它抓回来,好言安抚。 时间久了,屡屡逃跑失败的大花猫也认命了,慢慢的接受了一只猫受教育的光荣使命。院子里,阳光匝地,斑驳的梧桐树静默地撑开一片阴凉。树下,大红色的四方桌上摆着各种书本。大花猫静静地趴在爷爷的怀里,戴着老花眼镜的爷爷给它讲数学,也给它讲语文。温馨、美好! 自古人皆望,年来又一年。转眼几年过去,大花猫已经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的课程,即将步入大学的神圣殿堂。 2008年的冬日,许久不见的太阳出来了,一缕阳光照在爷爷的脸上、身上。爷爷的背驼的越来越厉害了,穿着笔挺、整齐、庄严的中山装,爷爷说:“大花猫,从今天起,你是一名大学生了。” 爷爷戴上老花镜,颤抖着双手翻开《哲学》课本。“这是一只鸡,我们要把它看成是两只鸡。一只是具体的鸡,一只是抽象的鸡……” 院子里,奶奶哭了,一家人都哭了。一生都在学习、都在教书的爷爷,在给大花猫讲大学第一堂哲学课时,我亲爱的爷爷,睡着了……享年85岁! 作者简介:杜蓉,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番茄小说签约作者。著有长篇小说《许你美梦成真》《途中遇桃花》《苦楝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