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忆和记录是陈华玲文学创作的主要内容和文本特色,因此,她的作品多以散文的形式出现。散文集《涢水恋歌》以作者自身体验为写作题材,个人的人生经历和情感体验,多以家族、生活圈及个人成长过程为写作对象。因而她的写作饱含着浓烈的心灵倾诉。在解密个人信息密码的同时也在释放时代经验。人物的生活背景和成长经历与人物的命运一脉相承,而又呈现出异质同构的特点。这既是作家自身生活阅历的真实书写,更是作家对底层大众生命过程的体验、审视与超越。 温暖和痛苦的记忆积淀总是布满原始的淳朴和时光的印痕,带给陈华玲的是强烈的写作欲望。乡土和经历为她提供了丰富润泽的人生精神营养。《涢水恋歌》情真意切、笔素文美,是作家对自然、岁月、生命细致入微的体味,折射出作家细腻优雅、热情阳光、敞亮豁达的人生境界。百岁的盲人奶奶,三岁丧父成为孤儿,靠乡民接济才活下来。八岁当童养媳,一生生育十二个孩子六个夭折。中年丧夫,历经坎坷,却在温暖的小屋里摇晃送走像候鸟一样飞走的孙辈们,给他们留下了美好的时光;外婆慈祥的笑容像冬日的暖阳温暖着孩子们的童年,滋润着他们的成长;姑姑的绣花鞋,姨夫的莲藕,哈巴幺叔的善良,冬梅的枣树林、疾病与婚姻,婶娘们的爱情。亲人们淳朴、坚毅、勤劳的身影,孩子们贫穷而又充满童稚的无穷乐趣。往事的背后,其实是一份忧伤而美丽的情致,一种挥之不去浓得化不开的亲情乡愁。她以敏感的心灵感受,对生活的的回忆和描写,能够在人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中保持一种陌生化,体察出不一样味道。让读者获得人生体悟和审美愉悦。她走出女性写作在书写记忆时拘泥于多愁善感或过度抒情的局限,而是走入了广泛的普遍世界,去追寻人类生存的本质意义。 “大叶片凉茶在暑热天带给辛勤劳作人们的享受,也给童年馈赠了难以忘怀的幸福时光。”(《老茶故人》)怀旧是一种情绪,也是一种心情,是对过去岁月的留恋与不舍。思恋、想念、怀念、牵挂、执着……这些情绪随着岁月静静的流逝,像山涧的泉水静静地洗涤着作家的心灵,伴随着作家的成长,引发着作家的创作灵感和人生哲思。“儿时的我们是贫穷的,什么都缺。但我们又是幸福的,因为从来都不缺玩伴。那时随便一个小湾子,一凑就有一二十个玩伴,孩子们成天窝在一起。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甚至连一件像样的玩具都不曾见过,但我们共同拥有过的简单朴实的幸福快乐却是无法比拟的。”(《儿时的伙伴》)那散发着浓郁的人情美和人性美淳朴的文字,那许多童年和山乡生动而又真切的画面,向读者展示了一个真、善、美的心灵伊甸园,是一种生活经验的反刍和精神还乡。 出生于相对落后的山村,陈华玲的人生起点是低微的,她经历了就业的挫折、单位的倒闭而失业、远离家乡的南方打工、自主创业的失败、身患绝症、亲人的相继离去等人生波折,人生旅途充满着贫困、痛苦、忧伤、疾病、焦虑、期待、感恩等多种情感基因。生活的曲折艰辛,并没有让她在风雨中匍匐、叹息、沉沦,而是在执着地前行中获得了丰富的人生经验和精神财富,使她成长与强大起来。 在陈华玲的写作里,生活有顺有逆,有悲有喜。充满无奈、忧郁、困惑,也有欣慰和惊喜。但生活永远都是一道绚丽的风景,却又云淡风轻。不平、坎坷、不幸、磨难,她没有选择抱怨,而是当做人生的历练,成为生命丰盈的甘泉,成为生命厚度的积累。经过失业和打工的经历后,她不顾世俗的偏见和家人的劝阻,选择了在小镇开服装店。当梦想中的小店开业以后,她融入了潮水般打货的人流,“窝在车上几个小时动弹不得,下车时两条腿像两根木棍,酸胀的失去了知觉。”与客户讨价还价、经历各种骗术,到熟练防范与应对,走入正轨。小店最后还是关门大吉了,但四年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她都坦然面对。用坚定、积极的态度走出人生的困局,用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毅力与命运抗争,用爱、精神和事业支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这段街头市井挣扎过的人生旅程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开店四年》)她长于用强烈的现场感来传递个性化表情和情感温度,使读者获得特有的代入感和情感共鸣。苦难是人生最好的学校,经历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陈华玲是个有心人,她十分珍惜每时每刻的经历。从《云水恋歌》中不难发现,陈华玲在日常生活中总是想着先走一步,对日常生活中的见闻总是多想一层,这就使得她的体验要比别人多一点点。随着时间的积累,她的认知便发生了质的飞跃,便有了如泉涌般的文字流出,这些文字充满情感和哲思。 就作家本身而言,虽历尽沧桑,但风雨过后终见彩虹,她获得了花团锦簇的人生。她的爱情、家庭、事业、健康都出现了逆转,逐步向美好的未来迈进。正是这些经历,让她懂得观察和思考,并与文字结缘,成就了一名女性作家。处处充满遗憾的人生,多舛的命运:死亡、分离、疾病、失业、创业的失败。走过了风雨兼程的曲折的人生道路,经历了艰难和痛苦,陈华玲选择了坚强和坚守,从中获得成长和内在的财富。一切苦难、挫折、伤悲,都可释然放下。在她的脚下,永远都有自己的新起点。 亲情倾诉是女性散文创作中的一个较重要的主题和内容。其中,对母爱的歌唱,或许是出于生为女性固有的情怀。女作家几乎都把笔触指向这个感同身受的区域,给伟大的母爱以最神圣的赞颂和最深刻的理解。“白天,母亲趁天不亮把我们姐弟三人喊起来,送到对面的外婆家后,就赶紧回到自家的田间地头忙碌起来;晚上等我们入睡了,她就坐在煤油灯下赶做鞋子。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整天马不停蹄地忙碌着。别人家,犁地耙地的苦力活都是男人的,我家无论是农活还是家事全都是母亲的。”(《我的父亲母亲》)。处处流露出女性特有的心理特征及创作思维。陈华玲的写作更偏重于直觉和顿悟,感受细腻。她对奶奶、外婆、母亲、姨妈、姑姑、婶娘、姐姐、女儿,以及其他女性的描写,都以个体经验和生活的片断来折射生活的全部意义。因此,她的散文作品以清新婉致、略带伤感、融抒情与叙事为一体的体验性笔调,展现出一个个清新纯美、充满人性温情的女性心灵世界。如《绣花鞋》《老茶故人》《小屋里的时光》《我的父亲母亲》《婶娘们的爱情》《冬梅》《夏玫的秘密》《关于鞋子的梦》等,对家族、家庭往事的回忆和述说,都感人至深,荡气回肠。这些发生在相邻、亲情,特别是至亲之间的历历往事,虽然已被岁月染黄,但由于作者真情实感的注入,这种亘古不变的亲情和友情,因其细节的饱满与强大,令人读来无法不为之动容。这些人物淳朴、善良的美德,坚韧而倔强的性格,都折射出时代与人世间的大爱和普通人的人格魅力。这些人物身上都闪亮着动人的人性美,能不断冲击读者的心灵。 从女性固有的天性出发,爱与美的文字触处生风般地在文中流淌。以女性特有的感知和关爱,弥补了社会主流形态对某些特殊领域的忽视。宽厚、怜悯、包容、友善,使她们爱与美的主题在散文中得到了新的延伸。陈华玲善于发现身边一些不易被察觉的美好事物,总是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关心这一切。没有轰轰烈烈,但是足够深厚绵长。善于捕捉平淡、平常、平凡之中深藏的蕴意。如哈巴幺叔的日常生活、姑姑柳树底下纳鞋、外婆的笑容、枣树林宝石般的红枣,这些司空见惯的,人们熟悉的人物和生活场景,都带着浓浓的田园和烟火气,往往都能触摸读者的心灵,引导读者重温生命的体验而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在《婶娘们的爱情》一文中,二爷和二妈在广州打工,二妈独守仓库,一家吃住也在仓库,仓库的卷闸门必须随手关闭。“二爷每次下班回来,是不会主动喊的,他只需立在那儿,用力地咳两声。二妈一听就会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门口,用力将门向上一推,门上去了,二爷就会满面笑容地走进来。”这些平时不引人起眼的开关门细节,却用简洁、自然语言,生动、传神叙述,惟妙惟肖地引发出二妈对二爷纯朴的爱情和夫唱妇随的默契。没有语言交流,隐藏在细节里的爱意,温暖而不易被察觉,却坚韧而有力量,浓厚而绵长。作者有一颗敏感、善良、向美的玲珑剔透心,这颗心是感性与理性的统一体,这种将感性认知以理性思考表达出来的书写,往往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叙述和抒情风格。 在《涢水恋歌》里,陈华玲打破时空的局限,在不同的生命阶段所关注的审美对象也在不断变化。在儿童时期所关注的是长辈的关爱、玩伴的友爱,笔触柔美,表达的是人伦亲情的爱和童心的纯真。像奶奶、外婆、父母、姨夫、婶娘、幺叔、冬梅等等,以及《童年纪事》中的玩伴们。而她对成年以后的书写是人与人之间的美好情感体验,由亲情关系扩展到如夏玫、邱一鸣、何惠、徐虹、褚师傅,以及她的恩师们等友人及社会人。她能从亲情、友情及其他社会关系的缔结中阐释出一种纯净、质朴的审美意义。透过亲情、友情的人间温暖,从家庭和睦、友情真挚、相亲相爱、身心健康等生活幸福的源头,这些耳熟能详传统文化精粹中,去唤醒新时代的女性意识,追求美好生活。对亲情、友情、爱情、生命、自然万物的阐发,虽然有着人们普片珍视的共同美质,但她更善于发掘其中切身体验的爱心温情与美好情愫,把握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应有的情感关联和精神维度,而实现自己的审美建构和价值指向。 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无主题时代,文学的意义被消解,审美功能被忽视。陈华玲是当今女性作家群体中少有的现实和纯文学写作者,作品多以非虚构写实为主。她的没有刻意地去寻求和探索隐秘的性别关系,而走向“个人化写作”和”身体化写作”;也没有放弃思想启蒙和精神向度,而陷入时下文学媚俗市场和时代消费的窠臼。而是带着诚挚的情感和切身的心灵体验去书写,与读者交流。她是文学的心灵写作和现实写作的虔诚守望者。陈华玲真实的文字,真实的故事,都是从心灵深处涌流出来的,有着洗涤灵魂的纯度,带着感动人心的温度。因此,她的作品总能触动读者的灵魂,获得大量的读者粉丝。 作者简介:张世鑫,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孝感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安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报刊杂志、文学平台及网站发表各类文章500余篇,作品入选多个版本文集并多次获奖。出版个人文学评论集《观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