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母亲年轻时有两条乌黑粗亮的大辫子，乡里姊妹都很羡慕。可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留短发，未曾见她留过长发，不过发质倒确实称得上“乌黑粗亮”一说。为此我问母亲，母亲笑着说：“嘿，都当妈了，要把你们几个小东西招呼好，这家里田里大小事的，哪有闲功夫啊……”母亲似乎一点儿也不可惜。后来回想，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家里的困难在吃食上已见端倪；可是在母亲的操持下，儿时的我从无察觉，甚至还颇为怀念那些年，母亲饭桌上的青红绿白。 家乡云梦地处江汉平原，有着鱼米之乡的美称。夏天酷热得让人没胃口，粥就成了最受我们欢迎的主食了。母亲总是能把粥煮得又黏又稠，入口糯香。这就是饭桌上的白了。母亲每次煮粥，我总爱捧着本书守在厨房门口，看一页书，瞄三眼锅。眼见着锅盖被顶得像烫脚的孩子似的上上下下一蹦一跳，我便知锅开了。不等母亲开口，我就迫不及待地抢着一掀，厨房里便被蒙蒙的雾气弥漫了，浓郁的米香顿时沁入心底，瞬间口舌生津。我提着锅盖探着头，用力地吸着鼻子。这时，母亲会急声嚷嚷：“哎哎哎，小心别烫着了！这孩子，死馋死馋的……” 还不能吃，且得听一阵响呢。泥巴炉子蜂窝煤，红色的炉火把锅里的白米烧得上下翻滚，米粒晶莹透明，好似一朵朵绽开的花，不断地自中间翻腾而上，向四周跌落下去后又钻回中间，如此循环往复，在米粒表面形成一层极薄的凝胶膜。白米咕嘟咕嘟地翻滚，我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咕噜叫起来，仿佛二重唱。母亲在旁边忙活着，时不时过来搅拌几圈，手上顺着一个方向转动，嘴上还总要顺带着调笑我两句：“热不热啊？”我也不吱声，一心只等着喝粥。 终于等到熄火了，还不能吃呢！得把锅盖盖回去再微微地闷上一阵。不过到这一步我就不抢了，只眼巴巴地等着母亲来掀盖。闷过的粥就是不一样，你仔细瞧，那粥面上蒙了一层柔软白亮的薄衣，沿着锅的四周微微翘起。这时粥才算是煮好了。我和母亲一碗碗地端去饭桌上放着凉一凉，等温热了再呼呼地喝下。粥米已经柔软得像要融化了一般，牙齿似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觉得什么东西倏地从齿间滑过，直奔五脏六腑而去，喝得人一阵熨帖，好似每一个毛孔都通透了，额上也不自觉地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喝粥，当然要配菜。母亲往往还会配上一碟剁椒酸菜，这就是红和绿了。酸菜是母亲用自己地里种的白花菜做成的。你只看哪天母亲把洗得透亮的罐头瓶子都摆出来了，就知道是要揉酸菜了。 长得老长的白花菜，茎上似乎还有毛。母亲把白花菜割回来，一遍一遍地洗净，等沥干了就一股脑地都扔进大盆里，放适量盐，反复地揉了，直到把翠绿的白花菜揉成深绿色，渗出绿色汁水，就算揉熟了。 母亲揉白花菜的手法神似洗衣服，可我却总学得不地道，不知到底怎么用掌腹使巧儿劲；但是装瓶我是很擅长的！只需要罐头瓶子、筷子，手洗净，我就抢着和母亲比谁装得多、装得快。装瓶当然有讲究，要边装瓶边用筷子戳严实，但不能塞太满，就像人吃东西不能吃太饱。母亲说绿色汁水是好东西，用它泡着，白花菜不会腐烂，装好瓶得往里灌一些汁水。汁水过八分就行，要留一拇指盖的距离，不然白花菜发酵后会把瓶子顶爆。 白花菜装好了，摆在通风阴凉的地方，剩下的日子就只等这一瓶瓶绿色的美味开封了，那时白花菜就变成了白花菜酸菜了。在那时的我眼中，这透明的瓶子绿色的菜，比水晶球还要美丽。 红色的剁椒也是母亲用自家地里种的红辣椒做的，也叫“红大椒”。因为我的手对“红大椒”过敏，所以从洗到切，再到最后装瓶，母亲不让我碰，都是一手包办。后来我想戴手套给母亲帮忙，但母亲终是没有同意。 如果说，有什么比绿色的酸菜瓶子更好看的话，那一定就是红色的剁椒瓶子了！如果说，有什么菜和白米粥是绝配的话，那一定就是红大椒炒白花菜酸菜了！滑爽可口的白米粥配上酸辣爽口的红大椒炒白花菜酸菜，还有地里刚摘的紫茄子、绿豇豆……母亲的饭桌虽简单，但绝不简陋。 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她与生俱来的那种勤劳、善良、贤惠、乐观，使我终身受益。母亲只有小学文化，但是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影响着我。她说不出什么人生大道理，但是我很少听她抱怨。她总是乐呵呵地操持着我们的生活，让我们几个孩子在成长的岁月里不曾经历吃食上的拮据。她把我们护佑在她的翅膀下，把生活的艰辛挡在了门外。 如今我也33岁了，母亲依然是一头短发，不过不再那么乌黑粗亮了。爱美的她烫起了卷发。虽然我永远也看不到传说中母亲乌黑粗亮的发辫；但是每次回家，母亲丰盛的饭桌上，我最爱的仍然是她亲手做的青红绿白、叮当脆响…… 作者简介：赵小燕，云梦县黄香小学教师，云梦县作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