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洞房夜次日,鸡叫过三遍,新媳妇轻轻挪开男人的胳膊,悄悄溜下了床。
新房门框上靠着一把扫帚,她拿起来开始扫地,堂屋快要扫过了一半,按说小姑子早该过来接扫帚,新媳妇赏封子(红包)。可能小姑子太小了,这时睡得正香;亦或是小姑子心眼大了,暗地里想和新嫂嫂较较劲儿。红包是要要的,小姑子姗姗来迟。新媳妇麻溜系好围裙,下到厨房,准备做早饭。
婆婆正在厨房里生火,见儿媳妇进来了,慈祥地叫了一声:“芳——”“妈——”媳妇儿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婆婆,婆婆顿时脸上乐得像一朵花。婆婆叫儿媳妇去休息,儿媳妇叫婆婆去休息,一阵客套过后,婆媳接上话茬子,一起热热闹闹忙活开了。生活莫不是这样,两个不是很熟悉的人要在一起长期过日子,好的开局很重要。
第三天清晨,娘家弟来了,接姐姐三天回门,在当地也叫“三天提篓”。新房新床夜里不能空人,一对新人需要当天赶个来回,所以娘家弟来得早。“三天提篓”,娘家人还要为姑娘女婿准备一篓子吃货,让姑娘女婿回家时,散给沿途及村里的大人孩子们吃热闹。
早早准备妥当的姐姐看着弟弟慢条斯理地吃着婆婆端上来的瘦肉汤,心里焦急得很,但又不便于催促。自己嫁过来便与弟弟多了一层亲戚关系,弟弟今天是客。但她也想早一点见到爹娘,恨不得长了翅膀立马飞过去。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爹娘一夜之间仿佛离自己十分遥远……
婆婆是过来人,当然知道儿媳妇此时此刻的心思;看着儿媳妇的迫切样,抿着嘴一脸的笑容可掬。规矩就是规矩,捂汤喝是少不了的,不然失礼;何况是儿子的郎舅亲,未来孙子的亲娘舅,一点马虎不得。
弟弟还在喝汤。公公已经在向自己的儿子交待回门礼物:烟、酒、糖、猪肉……婆婆也走过去,抓紧时间给儿子交待些回门礼节。一切准备停当,婆婆拉着媳妇儿的手:“到了娘家,说话包涵点,莫让爹娘担心;早去早回,走山路、过塘堰俩人挨近些,莫不好意思……”
当姑娘、女婿刚拐过山嘴,站在村口掂着脚张望的岳父岳母就看见了。岳母一路小跑迎过去拉住姑娘的手;岳父立在原地脸上堆满了笑。母女俩像久别重逢,光顾着说话忘了挪步。“走哇,屋里都等着在!”岳父远远地喊了一句,扯了扯身上的新衣服,打起背手,转身慢腾腾往家里走。女婿也算灵光,紧撵几步,喊着爸就跟了上去。岳父回过头来:“哦,来了,快快到屋,等着开饭哩。”
两个男人挝着脑壳一直往前走。妈在后面牵着姑娘,说着体己的私房话。姑娘的嗔怪声、撒娇声、笑声一阵阵银铃般地响起来。看着姑娘羞答答掩饰不住的幸福模样,妈妈悬了几天的心开始一阵一阵往下回落。来年,女儿要是生个一男半女,自己就可以随时去看望她了,老太太对即将到来的开心日子充满了期待。俗话说:“不看锅边的粥,只看脸上的肉。”子女过得好不好,老人凭经验一眼也能估摸个八九分。
姑娘忽然发现妈妈老是怪异地盯着自己看,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一头扎在妈妈的肩头上娇滴滴地嚷嚷:“妈,瞧你哟,我饿了!”抚摸着姑娘乌黑油亮的秀发,妈妈高兴地说:“走、走,妈给你焐了好吃的。”说完一把将姑娘的手拽进自己的怀里,仿佛生怕女儿和女儿带给她的快乐及幸福一不留神就会溜走了似的。
家里早坐满了人,有专门请来陪新女婿吃回门饭的陪客,也有湾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娘家二叔正在满屋子替客人倒茶,新女婿也勤快地跟在二叔身后甜口甜嘴地一一打招呼,敬烟。屋子里洋溢着祥和、欢快、热烈的气氛。女婿娃“彻堂(灵醒)”,人们脸上越来越多的刻上了“满意”二字。
岳父把餐具及压席菜摆上桌子后便招呼二叔请客人们入席。厨房里热气腾腾,正等着一碗碗往外出热菜。
新女婿上门,陪客自然要劝酒。姑娘暗地里不停拽女婿的衣角,提醒女婿莫喝多了。她见过姑娘女婿回门,喝多了酒闹笑话的事:女婿伢一直说自己家的牛好,几杯酒下肚,闹着要回家牵牛喝完水再来,一会儿又哭起来了,说他家的牛是自己一泡屎一泡尿养大的,跟自己的儿还贵称;临走时,把告辞话又说反了,把本该东道主说的客气话自己一个劲地说:“简慢(招待不周),简慢嗬……”。你说好笑不好笑,姑娘悄悄说给女婿听,女婿娃笑归笑,自己果真也谨慎起来。
二叔发现了侄姑娘的小动作,嗔怪侄女,“男人喝酒,玩不尽的人,掉不尽的底子,哪有那好笑喂!”接着怂恿女婿伢说:“来、来、来,我们再喝一个。”
岳母刚好从厨房出来了,听见声音赶忙过来解围,“你个二吊子,有你这样做叔丈人的么,女婿头回上门劝伢喝多酒。”说着佯装要揪二叔的耳朵,二叔吓得赶紧抱头坐下。侄姑娘见状,幸灾乐祸地朝二叔做鬼脸。岳父老远看着嘿嘿直笑。结婚之前,准女婿上门是不作数的,只有结了婚才算真正上门,这也是本地的一个风俗。
“长哥长嫂当爷娘”二叔爹妈走得早,自幼跟着哥嫂长大,不怕哥哥却怕嫂子。所以嫂子故意这么一骇,立马老实多了,乖乖拿起酒杯找陪客们喝。必竟陪客也是客,自己才是正东道,不能失了礼数。
岳母不放心,怕二叔再乱逗女婿,继续威胁二叔说:“看我不喊妯娌来整你!”当然只是这么一说。
显然,岳母今天很开心,“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何况,姑娘回来带来的不仅仅是脸上的笑容,还有公公婆婆女婿及一家人正面的消息;女婿自始至终自然流露出来的、真心实意对待每一个进门来的客人的态度;湾里人对女婿娃赞许的表情……这一切都看在了岳母的眼里。
姑娘女婿走的时候,岳父岳母准备了满满一镶荆篓花生和糖果,只混和了极少的苦楝子。三天提篓装的吃货按当地的风俗总要渗和一些像苦楝子,石子,甚至土坷垃的杂物,大概是为了增强一些热闹的情趣吧。
镶荆篓是岳母特地请方园百里最有名的老篾匠师傅亲自做的上门活,仅烧汤喝就烧了两回。老篾匠是个明白人,镶荆篓是姑娘回门用的东西,东家舍得,自己更该用足了心思做出最出彩的活儿。
姑娘着着如此好看又实用的物件,笑吟吟地扎在娘怀里舍不得走;女婿瞅着篓子、看看娇妻,心里美滋滋的越发笑得合不拢嘴;村里人也看得啧啧称赞,羡慕这活做得真精细。姑娘本来就生得周正,经镶荆篓一点缀更像一朵盛开在荷叶上的莲花,一路蜂蝶自来,风光无限。
一路上,人们看见有新媳妇三天提篓,纷纷前来恭喜。新媳妇麻利地揭开篓子上的盖巾,大把大把地向来人分发吃货。新郎官也客气地散着烟,还热情地替人点火。人们纷纷议论一对懂事的小两口儿,不停地说着吉祥话。
小孩子们发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来就要开抢,幸亏有大人们呵斥。新媳妇只是路过,抢别人的东西可是土匪行为。
新媳妇笑呵呵地说:“不碍事,不碍事!”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在镶荆篓里挑吃货分发给孩子们。大人们看在眼里,连忙说:“莫过细,随便抓点娃们的,还经吃些,净挑好的,我们心里不过意哩!”
一进村口,期待已久的孩子们发了疯似地涌上来,吵着闹着要东西吃。后面的孩子还在不停地招手:“我的,还有我的!”新媳妇手忙脚乱,新郎官帮衬着也忙不过来。
几个大点的孩子还是趁人不注意,抢到媳妇的镶荆篓就开跑,孩子们乌泱乌泱的在后面追。婆婆看到了,追在后面喊:“篓子,我的篓子呦!”孩子们为了一口吃食哪顾得了那多,跑在后面的边跑还边回头做鬼脸,像是在说:你追不上我,追不上。
夫妻俩对视一眼,莞尔一笑。
作者简介:刘仁杰,孝感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诗歌、小小说等作品见诸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