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的乡愁·村庄
喻秀燕(大悟)
独自走在村里,老屋十户九空。没有鸡犬相闻的喧闹,没有黄发垂髫的天伦,到处都是草木萋萋、残垣断壁。站在杂草丛生的老屋门口,内心澎湃着无法抑制的悲凉。 记忆里老屋的门口永远是热闹的。那时一家几个小孩,我们用松紧带做成皮筋,跳到蓬头垢面、汗流浃背也不觉累。在地上划几个格子跳房子,踢破鞋袜也浑然不知。那时的玩具都是自制的:毽子是用鸡毛、废纸或塑料袋套在铜钱上用布包扎紧;跳绳是自己用稻草编织的。用桐子米当弹珠,用柳枝和皮筋做弹弓,上山放牛捡柴,下河捞鱼摸虾,全都不在话下,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散养的野孩子,老家的门口就是我们童年的乐园。 那时老屋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邻里间从不设防。人们吃饭都端着脸盘大的粗瓷碗边吃边串门,从东家到西家,谁家门口热闹往谁家,无论男女老少,端着碗或坐或蹲或站,边吃饭边拉家常,谁也不觉得难堪。 农闲的夏夜,人们早早地吃完饭就坐在门前乘凉。天黑前蚊子最多,奶奶说把门前的落叶和垃圾扫在一起焚烧能达到薰蚊的效果。大人们摇着蒲扇坐在椅子上和邻居聊天咵白,我们小孩躺在竹床上,望着星空漫无边际地幻想着七仙女和董永,织女和牛郎,石拱桥上还有小伙子们在吹拉弹唱。有时大人们实在闲得发慌,把村里的说书先生喊到稻场上,花鼓一敲,钢镰一响,一段莲花落连说带唱,大半个村庄的人不请自来,把稻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无人居住的村庄,仿佛被剥离了灵魂的躯壳,空荡萧瑟,阴气逼人。这种感觉令人惶恐窒息,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 来到河边,裸露的河床几尽断流,垃圾随处可见,深水处变成一潭死水,粗壮的柳树被锯去,只剩灌木丛生,再也没有妇女此起彼伏的捣衣声和孩子戏水声,河水流淌的是无尽的寂寞。偶尔碰上个熟识的乡亲,大都是我的父辈或平辈,管他们喊叔伯或兄长,可是他们只是眨着浑浊的老眼,露出豁了口的牙,歉意地笑问一句你是谁?每每这时我不由得悲从中来,我的乡亲老了,能喊得出我乳名的人越来越少了。 当年轻人都纷纷涌向城市,而这些老人却固执地选择坚守。无论子女再怎么劝说,那身分不出颜色的衣服他们穿了一年又一年,像是岁月的标签。尽管年事已高,他们依然不肯放下手中的犁锄,那是他们和土地抗争了一辈子的武器。他们是最纯粹的农民,也是最后的农民。 他们像村庄的脊梁,支撑着村庄的未来。在这代人之后,再也不会有人使用古老的犁耙和耕牛,用这样原始的方式去耕种这片土地。在这代人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在布谷鸟的叫声和农谚里,精准地把握季节的脉搏去栽秧插禾;在这代人之后的农民都是伪农。 有人觉得他们顽固、守旧,可正是他们的这种品质,才让那些古老的传统还不至于一下子消失殆尽;正是他们的顽固守旧,自动屏蔽着现代文明的干扰,才让我们还能在逢年过节时回到老家寻求心灵的慰藉。如果有一天,这些老人仙去,村庄继续坍塌,那时的我们才真正可悲:城市安不下肉身,故乡放不下灵魂,我们心底最最柔软的乡愁,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