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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霞:以“光”为核心意象的外显与内化平衡——评袁炳发小小说不同的美学方向与哲学思考

发布者:pxqsb 点击次数:381 发布日期:2025-11-06


 
  著名小小说家袁炳发凭借小小说《亮光》斩获第二十一届百花文学奖微型小说奖。此前,他还荣获黑龙江省文艺奖、小小说金麻雀奖、冰心散文奖、第三届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微小说奖等奖项。袁炳发深耕小小说领域三十余年,在国内外报刊发表小说数百篇,著有《弯弯的月亮》《成人礼》《寻找红苹果》等多部小小说作品集,是东北小小说的领军人物之一。

  小小说被称为“结尾的艺术”。袁炳发创作随笔中深有体会:“小小说结束之时,能让读者即时开启回味与反思,这才是小小说应有的品质,因为一篇小小说精妙的结尾,往往起到‘补充题蕴,须有不尽远想’的艺术效果。”这也是他成功写作经验之一,小小说《亮光》是如此,小小说《星光》《月光》也是如此。

  袁炳发另外一条成功写作经验:善于通过精准的外显来暗示复杂的内化。譬如上述三篇风格迥异的小小说,都将“光”作为核心意象完全内化到叙事中,连接人物的内心世界与外部环境,还作为标题,充满了诗意和张力,更直接作为结尾,给予读者巨大的解读和想象空间,从而引发强烈的阅读快感。这种审美体验是瞬时、强烈且令人印象深刻的,这种设计是一种非常高级且有力的文学创作技巧,正是我们小小说作者在创作小小说时可以借鉴和追求的艺术高度。

  小小说《星光》以烟花王与好友楚三家国情仇纠葛为主线,反映了抗日战争时期个人复仇的渺小与民族抗争的伟大。

  好的小说情节不是凭空发生的,它是由人物的情感所驱动,并外显为具体的行为和冲突。烟花王与车夫楚三本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友,烟花王曾经一度有意把自己的手艺传给楚三,奈何楚三嫌做烟花赚不到钱不愿意。后来,楚三为了挣更多的钱给日本人拉车,两人就生了嫌隙。但楚三毕竟是中华民族血性汉子,见日本浪人当街欺负中国女人就想上前阻止,结果被日本雇主教训了一顿。楚三气愤之余,故意让车子掉进沟里,使日本雇主摔了一跤,又被日本雇主连人带车狠狠修理了一番。待他伤愈再来找烟花王叙旧时,烟花王却在忙日本宪兵的订单,这让楚三不解,直到烟花王趁日本宪兵来仓库取订单之机将他们全部炸死,他自己也粉身碎骨,楚三才恍然大悟。小说通过制造悬念,当谜底揭晓时,读者之前积累的所有疑惑被一次性引爆,产生与楚三同样的震撼。

  没有烟花王的楚三更加孤独,除夕,“今年大家像是约好了都没放烟花”,楚三泼酒天祭烟花王,“酒杯的碎裂声撞向黑暗……星光满天,很亮。”仿佛是烟花王那场仓库爆炸的微缩重现,为烟花王与楚三的友谊,划上了一个极具力量感的句号。

  “酒杯”是盛放欢庆之物的容器。在除夕夜,它本应承载团圆与喜庆。但它的碎裂,彻底打破了被压迫的“年味”,宣告了这个节日乃至这个世道的本质——破碎与黑暗。

  “黑暗”一是指现实的黑暗,即日本侵略者带来的压迫、恐惧和死亡。二是指命运的黑暗,烟花王以自毁的方式复仇,本身就是一种与黑暗同归于尽的悲剧英雄主义。

  “星光”虽然微弱,也拥有不可忽视的价值。它暗示着,虽然此刻万马齐喑,除夕再无烟花,但反抗的火种已经播撒,在沦陷区,个人复仇与民族抗争就像微弱的但必然存在的“星光”,只要黑暗仍在,这“星光”就永不熄灭,终有一天会汇聚成燎原之火。

  “烟花”在传统文化中就有象征驱邪、迎新之意。烟花王的牺牲和楚三的祭奠都是对压迫的反抗。烟花王的肉体消亡了,但他的壮举和精神,如同这满天的星光,照亮了活着的人内心世界,成为了黑暗中不灭的指引和希望。

  楚三失去了唯一理解他复杂心境的烟花王,这碎裂代表了他心中最后的温情与犹豫也随之粉碎,剩下的只有对日本兵的恨、对逝去好友的愧,以及一种滔天的愤怒。他无力像烟花王那样壮烈,但他用这碎裂的酒杯,完成了自己精神上的“撞向黑暗”。这一精准的细节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它瞬间让楚三这个人物变得鲜活立体,让读者窥见他的全部内心世界。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体现了作者高超的观察力和表现力。

  小说结尾这个场景之所以动人,就在于它将毁灭与希望、愤怒与宁静、个人的渺小与精神的伟大,全部凝聚在一“碎”、一“撞”、一“星光”这些外显之中,完美地内化为故事的核心主题:在民族危亡的至暗时刻,个体的牺牲如同划破夜空的烟花,虽短暂却绚烂;而幸存者的觉醒与纪念,则如同不灭的星光,承载着牺牲的重量,并预示着黑暗终将过去。

  小小说《月光》在中年婚姻危机中演奏了一曲幻想、现实与顿悟的三重奏。

  人性的复杂不在于他做了什么,而在于他为何这样做,以及在做之前之后想了什么,内化与外显的互动,正是呈现这种复杂性的唯一途径,它让小说成为探索人性的利器。一个叫徐美丽的女人与暗恋自己的初中同学秦文卿偶遇,相谈甚欢间,见情侣相拥而过,两人看得眼热,遂心照不宣相约“去酒店坐一坐”。此时的徐美丽,是在撞见丈夫出轨堂妹后,面对爱情亲情的双重背叛无法释怀,期望以慷慨赴约来完成自我救赎,泄恨的成分多,续旧的成分少。但对于秦文卿而言却是一场关于时间、记忆、道德与欲望的无声战争。相遇时的惊喜,荷尔蒙的驱使,以及弥补青春遗憾的冲动,促使他“稍事沉吟点点头,跟在徐美丽的身后进了酒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面对徐美丽的百般挑逗,秦文卿,这个一听名字就给人儒雅、稳重的暗恋者,却“先是惊慌,接着轻轻推开徐美丽,说:美丽,你要想一下你丈夫。”小说通过秦文卿这样一个动作,将人性中最闪光又或是最阴暗的角落突然照亮。

  房间是一个极其暧昧、私密且充满潜在罪责感的空间,这与记忆中校园的纯真、公开形成了尖锐对比。眼前这个徐美丽,是经历了岁月、社会打磨后的“现实存在”。而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衬衫、方格裙子唱‘鲁冰花’时的身影”,是经过时间美化的“符号”,是当年他心中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是纯洁、美好等一切青春情感的集合体。

  优秀的小说不直接说教,而是通过人物的内心挣扎与外在遭遇,让读者体验到主题。当这个“白月光”形象与一个可能即将发生肉体关系的现实女性重合时,对秦文卿而言是一种巨大的冲击。看着现实中的她,想到的是曾经的她;而记忆中的纯真,又反过来映衬出现实处境的龌龊。随着两个形象开始交替,是中年秦文卿与少年秦文卿激烈的拉锯战。那个唱着“鲁冰花”的身影,既是青春、初恋、未经雕琢的纯真,以及那段回不去的过往,也是他此刻良心的审判者:秦文卿并非不爱自己的家庭,也并非真的深爱着眼前这个女人,他只是无法抗拒那个由他自己创造的、关于青春和未完成之美的幻象。

  他试图将幻象变为现实,却在实验开始前就惊恐地发现,两者根本无法共存。是理智回归还是欲望胜出?小说结尾,“秦文卿晃了晃头,回到现实中来。他轻轻地分开徐美丽的抱着自己的双手,安抚她坐在床边。”

  有才华的作家具有高尔基说的“用语简短而涵义深远”的本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月亮究竟有没有惹祸?小说给出的答案是“月光照进了房间,一片银白。”小说诗一样的留白,构建一个富有象征意义的艺术空间,让读者在补全故事的过程中,获得了独特的审美享受和再创造的快感。

  月光既是光源,也是“滤镜”,营造朦胧、宁静、神秘甚至带一丝诡谲的气氛,也能够映射事物的本来面貌。心心念念的暗恋对象,再见时往往已不是爱上对方时真实的全貌,而是经过岁月的沉淀,自己想象和美化的理想形象。秦文卿最终明白,他迷恋的或许从来不是眼前这个女人本身,而是那个被自己符号化了的“白月光”,与现实的她发生关系,等于亲手打碎自己珍藏多年的水晶雕像。

  “进酒店坐一坐”这个行为,是一场盛大的试炼。它给二人一个机会,去直面那个被压抑的自我和未完成的旧梦,但它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当事人停留在幻境中,而是为了在经历这一切后,能做出更清醒、更负责任的人生抉择——无论是决定修复千疮百孔的婚姻,还是鼓起勇气开启新的人生,都不再是出于对青春怀旧的盲目追逐,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月光般澄明的自知。

  这场青春乡愁,起初是幻梦的纱,继而是残酷的镜,最后化为清冷的月光,它虽然朦胧,仍能照亮黑夜,最终完成了其深刻的叙事意图:让那些复杂的、暧昧的、不可告人的内心世界重新回归澄澈,让今之床前明月光,依然是“白月光”

  小小说《亮光》则讲述了一个在绝望边缘的男人,如何通过一次看似赴死的旅程,在最后一刻被一束意外的亮光所拯救,最终回归家庭与责任的心路历程。小说运用“亮光”这一个极具审美价值的形式,包裹一个耐人寻味的哲学内核,迫使读者主动参与创作,用自己的想象和生活经验去填补空白。这束亮光,成为承载复杂情感的象征物,使小说超越故事本身,达到诗的境界,最终揭示了某种命运的必然。

  男人乘绿皮火车去远方,在车厢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所见皆是庸常,甚至与他腻烦了的家并无二样:戴耳机听歌的女大学生、化着不甚高明妆的五十多岁胖女人、烧煤的大茶壶,这一切表明,“出行没有目的地”的他,还在既定的人生轨道上。但有什么关系呢?他不是来趟说走就走的旅行,而是随机性的自我放逐:“从哪一站下车,对他来说都是终点”。可是,当他听说前方小站叫绿潭站时,“他觉得这个绿潭站名很好听,他决定从绿潭站下车”。

  “绿潭”代表着生机、全新的可能性,也藏着深不见底的未知。男人潜意识里仍在挣扎,觉得这个地方既是灵魂的临时避难所,也是一个通往未知的岔路口,更或许命运在这里会有转机。

  “傍晚时,他回到旅馆,想眯一会儿,然后完成他此行的终极计划。”显然,男人此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休息一下的目的,是让他有喘息和思考的空隙。醒来时,“夜空像被泼了浓墨一般,跟他的内心世界一模一样”,寂静的绿潭站就像一面镜子,他必须直面自己的内心,此时他对生活和命运彻底放弃,内心是虚无与绝望的。

  “他的情绪一下低沉到极点了。闭着双眼,他居然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他索性继续沉浸在黑暗中”,然而,他并没有急着实施他的“终极计划”,甚至可以说是不自觉地有意拖延。就在这时,一束亮光从远处山顶射出来,“正是那座房子的窗口,射出一束亮光,在黑暗中显得特别醒目,有着白雪一样的光芒,仿佛什么也不能阻挡它、束缚它,更不能毁灭它”。这束从远处射来的亮光,它不同于车厢里和旅馆里的世俗景象,它来自“山顶的房间窗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家”。虽然那不是他的家,但那扇窗、那盏灯,正是“家”最核心的意象:一个在黑暗中为你亮起的、温暖的、提供庇护的所在。

  “他突然想回家”,最亮的光在他内心最暗的时刻,穿透了夜空的黑,也穿透了他内心的黑,激活了他心底对家的深层记忆与牵挂,让他从自我放逐中醒来。小说创造了极致的美学张力和戏剧性,故事便迎来了悲剧的逆转和希望的曙光,这个转变不是理性的计算,而是一种情感的、本能的顿悟,家里也有一盏为他而亮的灯,他要重塑自己的人生!

  当“他推开家门时,妻子愣愣地望了他半天,才一下扑向他,抱住他,久久不撒手。他妻子泪流满面……”妻子可能早已察觉到他内心的异常和这次出走的非同寻常,她的泪水是恐惧、担忧、以及看到他平安归来后巨大压力的释放,是那束山顶的亮光在现实生活中的回响,是具体而微的人间温暖。正是这份被感知的爱和牵挂,在冥冥之中成为了召唤男人回家的力量。这种内化与外显的高度统一,共同成就了这篇小说的艺术价值与思想深度:男人的回归,不是简单的妥协,而是经过放逐与选择后的回归,此时的“家”对他而言不再是牢笼,而是他主动选择的栖居之地。

  心内有光,则脚下有路。小说的立意是审美的基础,无论是星光的含蓄深刻,月光的双重曝光,还是亮光的召唤引路,都是既照亮前行方向又指引精神的意象。人世间最动人的光,不是在无尘真空中纯粹存在,而是在与生活的交织中,折射出万千可能的那一束。

  三篇小小说,让读者在解码外显与内化的过程中,将自己的人生经验投射进去,从而完成了对作品的个性化理解即审美,这使得一篇小小说可以在不同读者心中产生不同的回响,从而达到审美与哲思的完美融合,这正是“小而美”“简而丰”的至高境界。

  作者简介:张晓霞,孝感市作协、评协会员、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武汉散文学会会员、第七届湖北省中青年文艺评论家高级研修班学员。在报刊杂志发表文章数十篇,偶有获奖,有多篇作品入选多种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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