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启：一位教育工作者的爱的诗篇
发布者：pxq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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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04-09
枕水在大学时期的诗我就读过，毕业之后，她在小学当老师，几年之后，我感觉她的诗歌成熟了很多，身份和职称经验，成为她诗歌写作的资源，这使她的诗作在主题、题材、想象方式和语言，都有一定的独特性。
雨水
一些细节正在发生
比如小草蠢蠢欲动
比如隐居的蚯蚓，把土壤松了又松
比如一只鸟，噙着种子
匆匆赶来
而我，更欢喜的是看到
有一群孩子，紧紧跟在你身后
如沐春风。正被灌溉
这首诗关于春天的“细节”，诗作确实也出示了一些“细节”，而所有的“细节”，都服务于诗作的主题：如万物沐浴春风，“跟在你身后”的孩子们，因为“你”，而“被灌溉”。“你”这样的人，才是孩子们真正的春天。无论这里的“你”是作者对理想自我的想象，还是对广大的教育工作者的隐喻，这首诗都是很有意味的，让人很有感动。
李花开
李花开了。
洁白的，一群群簇拥在一起
小小的朵儿
认真地开着。那么团结可爱
至于结果如何
我并不在意。依然欢喜
沐着春风，她们
一句句细细聆听，频频点头
偶尔，会回应我
以枝叶的晃动
恍惚间
我分不清，自己是在李树下
还是在课堂中
这首诗继续“沐浴春风”的想象，但诗作有更具体的场景——“课堂”，借着在枝头晃动的李花，作者所联想到的是她教室里的那些祖国的“花朵”，故面对春天里的李花盛开的场景，她恍惚自己到底是在李树下还是课堂之中。此诗将一位小学老师的日常状况凸显出来，由于作者对“花朵”们的爱意，似乎日常生活中的诸多时间、空间的景象，都能使作者诗情洋溢。
凌霄
凌霄花开了。
橘黄色的小喇叭奏响了
六月的校园，又与孩子们的读书声
构成了工整的对仗
他们不畏酷暑。继续攀援
努力向上
即使低处的，也有着小小的梦想
我相信，发生在这些藤蔓上的事
也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甚至，承载着更多
辛勤的园丁
请不要空出一个花盆，也不要
截断一丝阳光
如前所言，在作者的日常生活中，由于心中有爱，孩子们总是能够让她产生美妙的诗情。凌霄花的小喇叭奏响了六月的校园，这个想象很有意趣，而小喇叭的“奏响”，与孩子们的读书声构成了工整的对仗；而凌霄花的不畏寒暑勇于攀登之精神，也与孩子们的梦想形成对应，甚至，孩子们“承载着更多”。在此，借着诗歌的意象，作者还传达出一个关于教育的独特经验：不要放弃每一个孩子（“不要空出一个花盆”），也不要限制孩子的成长（“也不要/截断一丝阳光”）。
小记事
房中，七岁的女儿在看图写话
越往后
想象越离奇。偏离得越厉害
我没有打断她。仿佛听见
她的脑中有东西在萌芽。正有着
属于她的花朵、星辰
以及万千想法和光亮
稿纸被吹动
多么希望，此时从门外而来的风
能包容一些。再轻柔一些
我怕
她会关上那扇门。怕一颗种子
从此失去和春天的缘分
事实上，作者多次表达她关于教育的观念，在这首《小记事》中，借着对自己的孩子的记述，作者完成了一次对今天的教育的“偏离”的矫正。“从门外而来的风”是很好的隐喻，有多少家长在跟着这“风”，在为孩子规划一个家长们觉得理想的道路与未来，并因此而扼杀孩子的“离奇”的想象力。作者觉得孩子那些“离奇”、“偏离”的想象，恰恰是一扇“门”，连接着“花朵、星辰……和光亮”，这才是希望的“种子”、教育的“种子”，我们若以自己的无知和私欲来限制孩子的“想象”以及与此相关的日常生活行为，就好比种子“从此失去和春天的缘分”。而我们的教育中，有多少这样的悲剧！
杏事
不后悔——
没有折落一枝杏花。插瓶
她应该更繁丽。有更
清亮的风，深长的水，远阔的空
来滋养
她的一春盛事，和硕大
我也没有挽留下，那个倩影
窈窕在枝头
才是她的好光阴
同样的主题也表达在这首《杏事》中，杏花很美，在美丽花瓶中的杏花也许更美，但作者认为，“窈窕在枝头/才是她的好光阴”，在作者的美学观念中，似乎那个自然的状态，才是最美的。而与之相应的教育观念则是，如何不限制孩子，让孩子的天赋、独特的才能得到最好的发挥，才是教育的理想目标。在下面这首诗中，作者也透露了她的关于爱、关于教育的观念的一个来源，她的父亲曾经对她的忍耐：
柳
我是那么喜欢柳
在唐诗中时隐时现。在老屋拐角
兀自低回
在与阳光的对峙中，春天
已空空。蕴藏的萌动，轻狂，和飞扬
跋扈。被此时的风
吹了出来——
青青。像父亲的脸色
也曾对着我的童年，把柳鞭高高举起
却始终，舍不得
抽下去
“我”也曾经有过“萌动，轻狂，和飞扬/跋扈”，但“父亲”没有用柳鞭阻止，父亲“把柳鞭高高举起/却始终，舍不得/抽下去”，这是让作者难忘的隐忍、克制，这种父爱是真实的，也是可贵的。也许，正是这样的父爱影响了作者，使她也成为了一个隐忍、克制的人。在一首诗中，作者写道：“晚上，七点半/星星，敲着玻璃窗/像夜里/小而轻/曾经落在我们耳边的那群词语/感觉到爱着//餐桌上/心事小小如器盏，如白色花苞/果子鲜润多汁/红酒/淡淡椰奶香。都溢了出来//你来了，这些都不重要/你不来。这些都不重要”（《晚餐》）”这里的情景是关于爱情的等待，但作者如此平静：“你来了”，美丽的风景和事物，自然“都不重要”了；而“你不来”，美丽的风景和事物，更加“都不重要”，因为这些事物已失去其存在之目的。作者甘心于人生中许多时刻的“隐忍之美”：
隐事
一些事
如果风没有说。就不说
比如梅花落
比如昨夜的雨，湿了我的新鞋子
比如邻家的猫跑来，打碎了我的花盆
我只说，今日晴好
只看见春光温婉。水仙有着纤长的花茎
滴翠
就静静的。让它们属于被藏起的那部分
成为隐忍之美
这倒不是说一个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如止水才好，而是我们要有某些品格，比如：对万事万物都有一种忍耐等候的心，细心观察、耐心体会，相信一切的发生都有合适的时间，相信“自然”才是世界的秩序，作为主体的人，没有必要那样个性张扬、自我发散。尤其对于教育工作者，我们最需要的是观察孩子们的真实状态和真正的需要，而不是我们那些先在的教育目标。就像一句来自于圣书的话，真正的爱，是“恒久忍耐”。我想枕水对于孩子们不一样的爱与盼望，与她的隐忍、克制的品格有关。这些品格，也成就了她那些朴素、清新、优美的诗篇。
作者简介：荣光启，安徽枞阳人，著名诗歌评论家，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