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小说集《小镇之歌》,全书130千字,2022年2月由成都时代出版社出版,群娃儿所著。群娃儿,本名张琼,孝感人,出生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英语艺术学硕士,曾做英语编辑十载,爱好阅读与写作。
本书以火车橄榄绿为封面,以其姐娟娃小镇风味十足的插图作目录,这种新颖的方式一下子将读者的乡心拉满,犹如一辆绿皮火车“哐当哐当”驶来,一个声音在“咿呀呀”地唱“时光啊……”。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作者生活过的鄂东北部一个名叫磨山的小镇,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了十年。在奔腾不息的时代洪流中,有人不知所向,有人中途退场,更有人一往无前。梁晓声说:“小说家应该成为时代的文学性的书记员。”作者正是以这种心态,用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书写小人物命运。
为了使人物形象鲜明突出,也为了透过人物形象使主题表现得更深刻,作者采取了将处境相似、结局完全不同的人生故事相对照的方式来写。
性格决定行为,进而决定命运
开篇《门前的老槐》中的豆婆儿是个没有了每日收录机“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天堂”的嘶吼就没有美好一天开始的人。这个一把年纪的女人,并非追赶潮流的文艺女士或是有小资情结的人,而是她借着这支流行曲子,既抒心中之爱,又驱心头烦闷。在家里,她可以尽情疼爰生病的大龄女儿,不光将其养得白白胖胖,还从来不对她发脾气,要是“外人嘲笑两句‘咋还没嫁姑娘’,豆婆儿都要跳起来回敬一句‘要你管?吃你的喝你的了?我爱养到啥时候是啥时候!’”。她也可以为一根牙刷是否动过向忠厚木讷的老伴发泄养子不教的愤恨,虽然说不清是怨自己还是恨老伴,但儿子在深圳成家立业后再也未回过家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痛。她可以对闲言碎语久骂不休,也可以对邻家小姑娘无意酿成火灾造成的损失宽大为怀。作者这样描述道:“她整日精神抖擞,身体强健,嗓音震天响,随便一嗓子,都能惊飞一群鸡,发起火来能把屋顶掀了,她用自己旺盛的精力来对付自己周围的鸡毛蒜皮,也会用极大的热忱去生活。”这就是豆婆儿,一个把自己活成斗鸡的人,她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抵挡外面的风风雨雨,好让一家人平安度日。
《童年的油条香》中的王大妈,做着炸油条的小买卖,生意火爆,脾气也火爆。每天改作业到夜深的王老师,天刚亮就起床去帮她的忙,稍有不慎,她就夹枪带棒地朝王老师狂轰,也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王老师唯一一次没有去帮忙,她端着一筲箕油条,直接放到王老师的讲台上,并“气冲冲地撂下一句话就走,‘卖不掉我就端到你们的办公室里去卖’”。王老师难为情地等她走后,将油条全部免费送给了愿意帮他忙的学生,从此离开了心爱的讲台,也离开了她。
豆婆儿与王大妈同是人间烟火中的“悍妇”,豆婆儿却护着女儿的面子,护着老公赖以养家糊口的生计,一点火星也不让溅进家门。王大妈呢,动辄就烧得王老师灰头土脸,直至其丢掉工作,从此遁迹潜形,不知去向。
歌德说“生活是没有旁观者的”,的确,每个人都是主角,演好演坏都是自己的。
幸福的家庭都靠用心经营
《月亮之上》里芳和《她的名字叫虹》里的虹,这两个随改革开放大潮南下见过世面的女子,同样是由顺境走入逆境,从光彩照人到风姿无存,却一个一直任性而为,最终滑向糟糕生活的深渊;一个心安处即是吾乡,与丈夫不离不弃。
一直住在云端里的芳,所有的人都抛弃了她,唯一一个对她真心实意的人娶了她,她却没有感恩的心,把长年不在家、做高危职业的丈夫当提款机,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贪图享受,对丈夫不忠,对儿子不爱,一颗躁动的心无法将自己安放。到了不惑之年,儿子已长成问题少年,她无计可施,“只能一步步地纵容这个已掉下深渊的儿子,直到有一天,因为阻止他打游戏,她的亲生儿子向她举起了菜刀。”
有个流传很广的故事,说的是有个寡妇纵容儿子从小偷针长大偷金。儿子被绳之以法,即将枪毙之时,要求吃母亲一口奶。当她泪流满面撩起衣襟时,儿子一口咬掉了她的奶头。
梁晓声说“好的女人是一所学校”。养不教,母有过,自己种下的因果自己收。
而《她的名字叫虹》中的虹,丈夫在她落魄走投无路时娶了她,她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踏踏实实地过起了相夫教子粗茶淡饭的日子,就算身材走样变形成巨无霸,也无怨无悔地与丈夫同甘共苦,为小日子打拼。在丈夫的客运车出交通事故欠下巨额理赔款时,她“像换了一个人,用尽生命的全部意志去与丈夫共患难、偿还债务。无论严寒或酷暑,她肥硕的身影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来回穿梭,尽力地招揽乘客。”做丈夫坚强的后盾。“短短几年的光景,她成功地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当地小镇千篇一律的勤劳胖婶形象。”这就是小镇那个平时出门就引来注目礼的精致姑娘。
正所谓“有情喝水也甜,无情吃糖也淡”,家庭是要用心用情经营才会有幸福的。
自己的人生自己下注脚
洛克菲勒说“每个人都是他自己命运的设计师和建筑师”。《冷秋》中的旺与《九月的云》中的王二是另外一种人生。啃老的旺与靠赶酒席卖茶卖笑的孤儿王二,同样是小混混,当他们开始依托传统手工艺生存的时候,又被改革大潮淘汰。
旺的父亲没日没夜地勤扒苦做,凭借一手好篾活独自将旺拉扯大,但旺并没有像父亲希望的那样朝着旺财旺家的方向发展,“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混了,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四年”,直到老父亲将他暴打一顿,才慢慢学着做人。但他还未将父亲的绝活学到手,父亲就撒手人寰了。他在艰难中学会了养家,“邻居们都感慨万千,谁也想不到,曾经那样好吃懒做的无业小混混,终于有天也能像个男子汉一样撑起一个家。”然而他觉醒得太迟了,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一直疲于奔命。屋漏偏逢连夜雨,当他身患绝症之后,傻妻的母亲强行拆散了他们,扔下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给他,令他至死也不能暝目。
与其命运“先甜后苦”正好相反的王二,“少年时便失去双亲,在同村村民的接济下长大。读完小学的他早早被迫学会了生存的本领。干农活,做家务,自己照顾自己。”只是因学木工手艺据断了两根手指就连心也残了,他“自创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靠着一张厚脸皮和强心脏到处赶场子。”除了衣食住行样样将就,就是拼命捂紧钱袋子,后来在孤老汪婆婆的感化下救出围困在洪水中的村民,当上了“英雄”,虽然他并不是冲着“英雄”这个称号去救人的,但小镇人心疼他的处境,铭记他的德行,更有修车行的老板丁师傅不光“将毕生所学都交给了王二,更重要的是像父亲一样教会他如何做人,如何待人接物,带他去进货,带他与人打交道,带他去见世面。”还鼓励他自己单飞。他将全部积蓄拿出来开起了自己的修车行,在掘得第一桶金后,更加勤力,终于成家立业,不要说小镇上的人,连他自己以前都不曾想过,混吃混喝、人见人嫌的叫化子也有过上幸福小日子的一天。
这就是大时代,机遇多,诱惑多,同时无法适应被遗弃的也多。旺与王二命运的极大反差引人深思。
只有对自己正确定位,才能免于无谓的折腾和蹉跎
荀子说:“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直到生命尽头》里的兰香与《另一种人生》里的汪叔,就象不同的两极,一个狂躁,一个沉稳。
兰香一个人在农村种田养娃,一抹带十杂,她实在被生活压得透不过气来,就将一群娃连同一群猪一起赶到镇上找在粮店当会计的老公要计策。循规蹈矩的老公无计可施,只得将猪全部卖掉,兰香就此在小镇开始了她的创业之路。创业失败,“只叹自己命苦倒霉,她是不可能去想明白这中间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只能笼统地将一切的遭遇归咎于命运,这样她就能更加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能扮演一个受害者角色。”并随时将自己的家置于冰火两重天的环境里。一个产业一个产业地接着搞,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大到开工厂,小到摆地摊,真有一个“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的最强大脑,创意层出不穷,就是不去想自己适合干什么,如何才能将一份事业守下去。弄得全家苦不堪言,街坊看不下去,她依然我行我素,生命不息,折腾不止,累倒自己,拖坏全家。
当改革开放政策一来,商品经济发展日益强盛,有人建议汪叔也做个体户赚钱快,还不用风吹雨淋,汪叔不为所动,他说:“土地是不会骗人的,种什么,得什么。”这是一个农民朴素的哲学,也是他的信仰和心声。他热爱土她,娴熟种植,有力气,肯吃苦又勤快。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作为一个跟土地打交道这么多年的人,他收获了更多生活的勇气,心甘情愿地被时代的巨轮远远抛在后面,守着自己的家园,从自然和土地里找到自我平衡的生存哲学。……。他安于家室绝非反复思考的结果,也非刻意与时代抗衡,更多的是出于对土地和孩子的爱”。闲时打打散工,陪伴妻儿,甚至到野外找野菜钓鱼虾,遇到左邻右邻有需求无偿伸援手。在如水的岁月中,他对妻子温柔,对孩子厚爱,对土地勤于奉献也乐于享受土地给他的馈赠,时代的洪流并未冲晕他的头脑,反而更加坚定他与妻子一心守望的信念,过起了别人想要的田园牧歌式的岁月静好。
兰香与汪叔两种不同的心态,对当下社会的浮躁是一个很好的启示。
有严有慈的父母是儿女最大的福分
无论时代如何变化,做父亲母亲的从来都是一样的:爱生活,爱子女,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奇葩老何》里的老何是一个又有爱心又铁面无私的母亲。说她奇葩,主要是她对子女的爱三分宠溺七份恨铁早成钢。对于紧跟时代潮流逐梦天涯的儿女,一见面就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掏心掏肺地伺候得如同公主王子,可她们要是安心享受,就此躺平,那可就别怪老何不客气,能干妈妈眼里容不下不作为的儿女,她的大嗓门、她的辣言辣语极具威摄力:“勤快妈养懒姑娘,懒妈养勤快姑娘,太阳都上三杆了,你们打算躺到什么时候?伺候了你们几天,还真把自己当客了?”听了这话,儿女们没有不迅速地分工合作干活的,自觉地在她忍耐的极限内回到工作岗位上。待儿女们要走了,她又依依不舍,预订好下一次的相聚。
更奇葩的是,她给儿女寄腌菜寄腊货的热情没有人阻挡得了,虽然屡寄屡坏,但只要想起她们来就寄,全然忘了上次电话里说收到的东西坏掉了的事实。作者风趣地说道:“这就是我们又爱又恨的老何,对于老何精彩纷呈戏剧性的一生来说,这些鸡毛蒜皮真的不值一提。”
她的另一奇葩就是念旧,就算儿女们事业干得有声有色,她也不差钱,家里年久失修的柜子桌子,破坛子罐子,连烂抹布也不舍得扔掉,丢了就是丢了魂。万一儿女们自作主张扔了换新的,她想方设法也要找回来,字正腔圆地控诉:“那张椅子是我当年的嫁妆,那个八仙桌是老子八十年代从你爸爸单位宿舍拖到镇上,又从镇上拖回老家,陪了老子大半辈子,它四平八稳地躲在角落,没招你惹你,你凭什么要丢……”。
年轻人求新求异与她念旧的思想观念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在年轻眼里她是奇葩,在她的眼里年轻人又何尝不是神兽。
小镇父亲,曾经的文青,对那些他经过半个世纪时光收藏的课本、名著、工具书、读书笔记、日记视若珍宝。平时养猫种菜之余看书做剪报,甚至在晚年的耕读生活中,还写起了长篇自传。在喧嚣的尘世中既保持清醒的头脑又不与现代社会脱节,纪晓岚的“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诗书耕田”这幅联放在他身上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对于子女,他把爱落在实处,把话留在心里,如果不是以酒壮胆,见到久别重逢的儿女们,他比小儿女还要羞涩。“一句话‘回来了’之后转身就走,就当是客气的寒暄了。然后就是他惯常的表现,假装忙前忙后,目光躲闪,故作淡定,试图掩饰内心的喜悦。”这就是小镇的父亲母亲,恩威并重,儿女们多么好的港湾。
本小说集作者通过不同视角,以散文式的写作风格文情并茂书写小人物的命运,用电影式的慢镜头将小镇的四季轮回、各色人等的日常自然呈现。在她饱含深情、隽永清新的笔调中,读者如临其境,沉浸其中。
著名作家陈应松曾说过:“写作就是卖土特产。即写本地地域特征,写个人所长。”在这部写精神原乡的书里,我想娟娃儿已做到了。
作者简介:张晓霞,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孝感市作家协会会员,系第七届湖北省中青年文艺评论家高级研修班学员,发表文章数十篇,偶有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