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灰月没入天幕,徐徐浮起圆舞序音,如蓝色的多瑙河,褪开薄雾。目光逐渐明朗,追随着牧草,染上些许晨露,在宽阔的绿波中前游,砰的一下,撞上羊舍砖墙。 羊群止声竖耳。在神秘的塞古尔之地,有一种存在,风吹草动即可引起警惕状态。 面面相觑后,又复吵闹。一只短耳羊离开栏位,与两只羊攀谈,聊至兴处,羊舍突然安静,它遂撒开蹄子跑回栏位。 短耳羊绷紧身体,注视门前。池底湿气,爬出漏板,如血蝠舔舐羊蹄。围栏之间,十字交叠,构成岩灰色的鱼骨。四方砖墙,从窗孔渗入微微风息。 门口光处,出现明晃轮廓,一个拉伸的庞大黑影,笼罩下来。六十口栏,五十九只羊,都听到钟声。 牧羊人会踏着晨钟而来,墓碑般看向羊群。他的嗓音如石像活化,警告羊群不要沉默,必须发出声音。据塞古尔的教主所述,“普照时,呼求明哲,扬声求聪明。”牧羊人信奉这一箴言,并且坚信声音越大,效果越好。 于是便有了声音。声音充满羊舍,就像诞生于燔祭之火,在砖墙内噼啪破裂。火焰翻涌,灰烬溅落,向四周蔓延深层的巢壳,连地狱都为之失色。声音不断变大,召来寻血恶魔,张牙狂啸,飞身叉击,撕开喷薄的生命,甩头劈尾,抬头露出笑脸,又复起身,再度纵享暴食的自助餐。 古老仪式散发着魔力,油烟向上飞逸,恳求神明侧耳倾听,赐下怜悯。牧羊人微扬嘴角,漫步于五十九种赋格曲的交响,这使他安心,尤其是今天的教区巡行日。 当他转到门口时,一只肥羊垂着脑袋贴在墙边,它显然没有及时进栏。牧羊人恶瞪它,将它暂时弃置于原野,让它领教违背光体的后果。 原野上,旷蓝轻淌,天之底,生灵缘息而行,钟声似乎于无垠空处回响。 进食之钟敲响时,羊舍归复平静。天下没有免费之餐,用身上一半羊毛,羊儿们换来极简而又纯净的食粮,这是无上福音。在牧羊人的监视下,羊儿们排队来到大槽,将恩赐带回栏位慢慢咀嚼,而他也一同进食。 牧羊人述说今日的美味,同时也注意着是否有拒食羊。自从短耳羊也乖乖进食后,这一环节他便很少操心。进食间,牧羊人发话:“今天是教区巡行日,你们要时刻注意言行,不要有出格的举动。”点到为止,羊舍里保持着咀嚼声。有一点羊儿们是明白的,如果牧羊人的心情不好,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好过。 布道活动紧接在进食之后,牧羊人也已离开。这部分的工作主要由助祭负责,但牧羊人并不太放心,尤其是今天。羊群不敢放松警惕,它们能够觉察细微的变动,比如窗孔不时探进来牧羊人的脑袋。 塞古尔羊是极其聪明的,从羊语咏诵便可见微知著。助祭将教羊儿控制不同声调的叫声,以此表达感受,同时这也是晨声之源。比如腿疼,身上痒,阳光少,漏板下粪池难闻。也许以后羊舍会装修,不过轮不到这些羊,听说现状已经保持了十七年十个半月。 与羊语咏诵相辅相成的是听感训练。不必指望塞古尔羊能学会雨林奇鸟的神技,它们只需明白助祭的命令即可。左转右转,前进后退,或是何时趴下,何时跟随。通过简单声调的反复刺激,塞古尔羊能够形成一定程度的反射。 最难的是教行领悟。助祭用嘴含来牧草,逐跟摆放,或成十字,或成三角,甚至组合 更多形状,并且对摆放的方向和顺序也有要求。即便是塞古尔羊,能悉数领会的也屈指可数。就比如现在,人摆出长方形,羊摆出薯条。人摆出圆形,羊摆出蜘蛛网。人摆出菱形,羊把草吃了。牧羊人在外面看急了眼,进来照着羊屁股就是一棍,撵到角落方才解气。 牧羊人不能过渡插手布道活动,中途闯入使助祭反感。每当羊群看向窗孔,助祭也会跟着看。可牧羊人始终担心着巡行日,毕竟他仍担负着责任。 羊舍大门向外走二十余步,沿着裸露地块右转,再走大约五百步是椭圆形跑羊场。牧羊人来到这里背手踱步。环形道的土地凹凸不平,他小步试探软硬,大步迈过洼处。牧羊人在这里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或许有区别,或许没什么两样。他有时扶着栅栏,望向羊舍,心想,刚才到底该不该打那只羊呢。 暖阳下,牧羊人眨了眨眼,明灭间,似乎幻听到熟悉的钟鸣。 羊舍的训练被号角声中断,羊群涌出大门,几乎填满了无草的土地。牧羊人放下号角,进一步推开跑羊场的栅栏。就像城里面包师的手工,弹性甚好,牵出白软的长条,最后堆积在环形道。牧羊人数了数,五十八只。 助祭引来一只瘦羊,询问道:“这羊病了,要不算了吧”“那正好嘛,跑一跑更健康”听了牧羊人的话,助祭回到羊舍,而瘦羊则被赶进队伍。 光体之时刻不容缓,号角令下,羊群开始环绕慢跑,而他在里圈陪跑。去年牧羊人去北方的羊舍交流,引进了这种极为优异的锻炼模式。羊群非常整齐,像传说中的马其顿方阵,将自我与道团结一体。牧羊人记得塞古尔教主的话,“你行走,他必引导你。” 他们连续跑了半个小时,远处的蹄声逐渐压来,一辆三马大车停到跑羊场后方,干净的车身几乎能映出天空和草地。 教区教主被扶下来,划了个标准的十字,巡行日此刻正式到来。跑圈本该结束,但牧羊人不得不下令再来一圈。他满头大汗,努力控制羊群的整齐,可羊群被吸去注意,越跑越松散。一只羊摔了跤,“噢!天哪!”教主惊叫道,牧羊人急忙把羊赶进去。 这一圈总算结束,教主一行人也来到栅栏边。牧羊人吹着号角,指挥羊保持队列回舍,当队伍通过后,发现那只瘦羊倒在地上。 教主走上前,划了个十字,随行人打开羊皮卷快速挥笔。牧羊人立马上前扶起瘦羊,解释道:“这只羊昨晚没有睡好觉,我带去看看,不好意思,上帝保佑它没事” 牧羊人把瘦羊带到仓库,一使不知如何处理,他开始担心起羊舍的布道活动,万一教主到那里也看到失误怎么办。他摸着瘦羊嘟囔道:“你早不病晚不病,知不知道教主有多重要?”瘦羊伏在地上,看起来闷闷不乐。 “你就待这吧,我看也没啥大毛病”牧羊人把麻烦甩在一边,又急忙赶回羊舍。 他把脑袋探进窗孔,里面暗暗的。羊群看向他,助祭转过头,教主也盯上了他。牧羊人缩回头,胸口“咚咚噔”,差点没站稳。他扶着墙,贴近耳朵,听到助祭反复命令却无羊应答。主教在小声嘀咕,随行人似乎又在卷页上写着什么。 他进不去,他走不了。一股既视感张开巨口吞噬了他,像远古恐惧的复苏,将心智粉碎于旷野。砖墙融为红河,响起故地风声,阵阵浪花有些刺眼,浊流远奔,陷落于高地上的苍茫阳炎。 他出不去,他走不了。旧钟一声一声响了十二次。在圈中徘徊十八轮春秋,牧羊人再次感到晕眩,被熟悉的感觉紧紧吸附在中心。 漏板停止滴水,羊舍只有他的呼吸。牧羊人淹没在深夜中,幻想着,下一批新羊能否让他省心。 牧羊人靠在墙边,睁开双眼,那轮白月高居天幕。原野的晚风里,青草依依,似乎隐约吹拂着一曲羔羊经...... 我躲在教室里偷偷看这本书,这故事我看了几页,止不住咯咯地笑,心想:这最好说的是牧羊人。 “你怎么没去跑操?班主任数了人数的,你可要挨罚了,而且你不知道今天教育局领导要来巡查吗?”数学老师进来发现了我,质问道。 老师刚才不是带了个生病的同学下去了吗?咋还杀了个回马枪?我在心里嘀咕道。 作者简介:石飞扬,2003年生,武汉某高校大二学生。已发表作品多篇,系孝感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