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一个周末，我准备去古德寺，可刚下车，老天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在我四处搜寻避雨之地时，发现前面有一条小巷，小巷的第一个拐角处有一栋房子有宽宽的雨篷伸出屋檐外。于是，我赶紧跑过去避雨。没料到，这栋房子的一楼是一家书店，名叫“珍知旧书店”。我内心一阵狂喜，因为我最爱逛书店。从外观上看，这家书店非常简陋。墙壁上的白瓷砖已染上了许多黑黑的污点，书店的招牌是用木板做的，先用红油漆涂染后，再用黄涂料书写的店名。书店的门敞开着，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那种铁栅门，墨绿色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锈迹斑斑的铁。尽管这家书店看上去又小又旧，毫不起眼，但我还是沿着门前的台阶走了进去，围着书店浏览一番后，竟然生出别有洞天的感觉。 书店里面的确不大，约二十平米，但是，四面靠墙的书柜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中间的一张长条桌子上也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中间两面的书柜和长条桌之间的通道只能容一个人侧着身子行走。然而，狭窄、简陋的环境一点也没影响爱书人的热情。因为这里每一个空间摆放的都是旧书，从文学到哲学到历史到自然科学，还有连环画、字画、旧报纸等，可谓品种繁多，应有尽有。 我爱书，更爱旧书，总觉得那些古色古香的旧书像博学多识的老人，窖藏着旧时光的味道，让人痴迷。我徜徉于其中，一会儿翻翻《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醒世恒言》；一会儿摸摸《鲁迅全集》《茅盾文集》；再看看《战争与和平》《飘》……当我流连其中时，始终有一股淡淡的暗香在身边萦绕。 店主是一位年过花甲的妇人，她见我实在喜欢那些旧书，便说：“你这么喜欢就多挑几本，我们是真心希望这些书能被喜爱的人拥有。我们的书大都只卖四元一斤。” 听她这样说，我又高兴又惊讶。喜的是囊中羞涩的我可以多买几本书，惊讶的是以这样的价格卖书，他们能靠经营书店维持生活吗？ 我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她说：“我们一家人都喜欢书，爱书爱到哭。所以挣钱不是主要目的。我和我家老艾以前下岗后没事干，就试着到处收旧书。开始是为了自己有书看，后来渐渐积累多了，就萌生了租房开一家书店的想法。这样，我们自己有书看，也可以把好书分享给更多的人。你仔细看看就知道了，这里有些书是孤本、绝版，我们不想让它们丢失了。” 听完她的一席话，我不禁肃然起敬。 见书店后面还有一扇门，于是，我向那扇门走去，刚一踏出门，鼻子就被一缕馨香偷袭。原来，后面是一个几平米的院落，这个小小的院子里种了几棵桂花树，枝繁叶茂的绿叶丛中挂满了细小的白色花朵，风一吹，那些花朵有的摇曳生姿，有的簌簌而落，因此满院子弥漫着桂香。 在院墙的角落，有一个简易的草棚子，一张很小的书桌，一位老人，戴着眼镜，正坐在那儿在看书。他看得相当入神，眼睛几乎没从书页上移开，仿佛注意力是一项宝贵的个人资产似的。他根本没有觉察到有一个人进去了。他左手捧着厚厚的书，右手拿着一支笔。他时而颔首微笑，时而眉头紧蹙，时而轻声叹息……他有时候朗诵几句诗文，有时候凝神思考，有时候用笔在纸墨间沙沙书写……那神情既像一个用功的学生，又像一个专心做研究的学者。 我被他全神贯注的样子所打动，忍不住走过去和他攀谈起来。 “您是艾先生吗？请问一下，您看的什么书呀？” “我是。我看的《苏东坡传》，林语堂写的。这本书我看过好几遍了。” “喔！您为什么偏爱这本书呢？” “因为我喜欢苏东坡呀！只要读懂了苏东坡，人就会生活得简单、快乐。”艾先生乐呵呵地说。 “您还喜欢读哪一类书？” “只要是好书，我都爱读。历史、地理、哲学、美术等方面的书我都喜欢。就是好书太多了，怎么读也读不完。我这书店里就有两万多册书，我家里还有一万多册呢！” 说起他的藏书，艾先生眼中燃烧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听他这样说，我真的好羡慕他。博尔赫斯说：“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艾先生坐拥书店，每天与各种书籍为伴，可以随心所欲读自己喜欢的书，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艾先生身居斗室，衣着朴素，但目光清澈，精神矍铄，一点也不像６０多岁的人。他浑身散发出自信、睿智的光芒。“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诗词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你喜欢读书是和您的职业有关吗？” “不是啊！我以前是化工厂的工人。但是我从小就喜欢读书、买书。后来下岗了就到处收旧书，收来的书有的自己先看，看完后再卖，获得一点收入。有一次我和爱人一起骑自行车出去收书，结果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大雨。周围又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为了书不被淋湿，我脱下身上的几件衣服，把两蛇皮袋子书包裹起来。回到家，书是完好无缺，可我却因为淋雨感冒了。在近二十年收书的过程中，我们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事，但每次都会首先把书保护好。我们一家人都很爱书，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艾先生的脸上洋溢着神的光芒。 我瞥了一眼他抄在笔记本上的句子，原来是苏东坡那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中的句子。“……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艾先生的书法遒劲有力。 见我轻声吟诵，艾先生说：“我每次读到这首词都会把它抄几遍。这首词正是他被贬黄州时写的，在人生的灰暗时刻，面对风雨坎坷和现实困境，他依然超凡洒脱、乐观豁达。他的精神一直激励着我……” 艾先生侃侃而谈，细雨如丝如雾，一缕缕桂香随风沁入心脾，这样的时刻如此美好。 从艾先生的小院出来后，我发现小小的书店里已经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老妇人挑了一套《毛泽东选集》和一本《武汉发展简史》。老妇人高兴地说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书。一个戴眼镜的高个男孩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挑选的是《中国古代文学史》等几本与古典文学有关的书。在碎片化阅读的时代，很多年轻人热衷于刷手机，几乎不看纸质书，这种书籍更是很少有人问津。这让我很好奇，我问他为什么会挑选这一类书籍。他说他正在读研，研究方向是古典文学，他跑了很多书店都没有找到类似的书籍，听别人介绍，他才来这里看看，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他需要的书。男孩兴奋地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这个小书店的确是个藏书丰富的宝库啊！ 望着堆积如山的旧书，我东瞧瞧，西看看，摸摸这本，翻翻那本，恨不得把这些书平移回家，无奈囊中羞涩，又体力有限，最后我挑选了８２年版巴金、萧珊翻译的《屠格列夫中短篇小说集》等六本书，都是七、八十年代出版的。捧着这些发黄的书，我像获得了价值不菲的文物，欣喜不已。 在离开书店之前，我又折转到通往小院的门前去看了看，艾先生依然在看书。天已经转晴，夕阳的余晖越过木制花窗照在书上，艾先生的手指在书页间跳动着，那只手像在指挥千军万马。艾先生的背影被阳光涂抹成了金色，宛如一幅优美的剪影，这幅剪影氤氲着宁静的诗意和生命的香气，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 一阵秋风乍起，细小柔软的桂花如雪花般纷纷扬扬，一时间，桂香如一股清泉在小巷深处汩汩流淌。 【本文系“悦读悦美·书香人生”征文大赛获奖作品】 作者简介：沈婉梅，中学英语教师，湖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长江日报》《湖北教育》《湖北作家》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