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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扬:五斤的爱情

发布者:pxqsb 点击次数:1004 发布日期:2021-12-01
张扬:五斤的爱情


  
                       五斤的爱情
                            张扬



  寨上苕货堂屋里的油灯拨得亮堂堂的。

  灯影里坐着一个女人,微胖,粉白粉白的,像月光里的一棵白菜,娇羞的拿手指绞着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低眉瞅着一双平底黑灯芯绒布鞋。

  苕货把写好的四张纸片给四条汉子看了,搓成阄儿,扔到八仙桌上青花瓷的盘子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八条眼线。他们睁大眼,毒毒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那纸,看清黑墨的字。空气里填满了粗重的喘息。谁也没有先伸手,齐刷刷地侧头看一眼灯影里的女人,恨不能吞到肚子里。盯了片刻,四只手疯了般伸出来,险些拱翻了盘子,每个人都火烧眉毛地平展那阄儿,粗重的气息一阵紧过一阵。

  “啊!我的——”那是五斤的一炸嗓。他醉酒般把捏纸的手晃成七、八只:“我的!——”其余的人顿时如息风的旗。

  女人抬眼看那锐叫的男人,没想和他周周正正脸上的双目相撞了。女人触电般缩回目光,越发绞着手中的辫梢,脸羞得如喝了一盅小酒。

  苕货说:“五斤,你狗日的走狗屎运,邦玉归你了!”五斤摇摇晃晃走近女人,迟疑着,壮着胆子抓了女人的手往外走。

  刚出门,屋里就传来摔盘子的脆响,接着是一阵男人们的哀嚎。

  五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捏着女人的手汗津津的,竟有了异样的感觉:捏着的分明就是一个面团,一条泥鳅。二十七年,头一回碰女人,头一回呀,他真个把持不住了。心口猫样地难受,嗓子眼儿火烧火燎。

  五斤从娘胎里出来,如剥了皮的兔儿,拿秤称了,连皮带毛五斤整。五岁到河南给人放羊,八岁死了妈。二十三岁那年又死了疯疯颠颠的伯。这多年靠在四乡八里长长短短地做工,从牙缝里抠下这两千块钱,每个子儿都是自己的血汗啦。钱给苕货的头天夜里,他数了整整一晚上:不多不少,整整两千。交钱时,他心里痛得死去活来,虎着眼说:“苕货,你要日白,老子扒你的祖坟!”苕货打了收条。

  大冷的天儿,五斤想着心思,进屋头就撞在门框上。他朝女人憨憨地笑,倒不觉得痛。他点上灯,拣条齐腿的凳子,拿袖子拂了,结巴着:“你坐…坐,水…喝水…”没等女人喝下去,五斤抓了瓦罐灌了个肚儿圆,漾着水嗝,他仍是笑。

  这家真个穷啊,黑咕隆咚,喘口气儿,扬尘都要砸破头的,女人想。

  男人把女人领到房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汗味和酸馊味。五斤动手解女人扣子时,女人哭了,凄楚的、无声地流泪。猴急急的五斤心软巴了,他寻思着,夜里没敢碰女人。

  女人是打河南来的,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娃都没生,男人就得了怪病。卖了房子,卖了嫁妆,也没治好。男人说:“死就死吧。”女人夜夜哭,眼睛肿得烂桃儿一般。后来,跟男人说:“俺到省城去,叫娘照着你,十天半月就回。”

  在省城的火车站撞来撞去,女人撞上了苕货,女人说:“俺跟你到湖北孝感。”苕货当着女人面,把一千块寄到女人家里,又写个条儿,叫女人按了手印儿。

  女人心疼哩,操心着男人的死活。她能怨谁?就当自己是头牲口,任人挑了。四个光棍儿里,她一眼就瞅见了英英武武的五斤,心里作揖说:“叫他抓到俺吧!”睡在男人身边,邦玉在黑暗里瞪大双眼,心里乱麻样的,觉得对不住自己男人,可老天爷,这是没法子的法子,谁叫自个儿还爱着自家男人哩!

  她感激着身边的男人:他没碰自己半个指头呢,真个好人啦!

  女人翻个身,男人也翻个身,鸡都叫三遍了。

  大清早,五斤下了面条。女人吃着,发觉碗底卧着两个黄灿灿的荷包蛋。她哀怨地看一眼勾头苕吃的男人,眼窝子热乎乎的。

  夜里,五斤没有碰邦玉,他们仍是睡不着,翻身一个连着一个。

  第三日清晨,两人眼里都网着血丝。下午,苕货带着一帮人提了酒菜好生热闹了一番。擦黑时,有几个汉子就溜了桌子。几个倒借着酒兴要女人敬酒,乘机捏一把女人葱白的手指,眼珠子贼闪闪的,烧着火。

  夜里,五斤借着酒劲儿,粗笨地扯着女人的衣裳。邦玉忍不住哭了,双肩抖抖的,彻心彻肺的。五斤酒醒了大半,愣头愣脑像根木桩,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

  女人抽抽嗒嗒讲了自己,那话儿就如一瓢冰水,把五斤的心窝儿都湿透了。五斤蹲在堂屋里,抱头痛哭,哭自己的命苦,哭自己死去的妈……

  这一夜,五斤讲了自己的遭遇。他说:“命都苦,我送你走,那边比我还难。这钱就当我害了场大病。”

  邦玉说:“那俺不坑苦了你,俺不是人养的!”女人说完,开始一粒粒地解扣子。五斤在灯光里拦了:“别,回去好好过日子。”

  鸡刚叫过两遍,五斤就起了床,给女人煮了十个鸡蛋,用布袋装了。

  他们没再说话,粉明的天地里有两个人影在赶路,脚下霜打的草儿滋滋地响。

  到站了。五斤说:“煮了几个鸡蛋,饿了,路上吃。”顺手硬塞进女人怀里。班车徐徐开过来,女人扑嗵给他跪下了,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五斤拦也没拦住。

  在车上,女人打开包,鸡蛋下面竟压着一沓票子:油腻腻,皱巴巴,热乎乎,似乎还散发着霉味。女人扯断脖颈往后寻:五斤早走了。

  五斤真的大病了一场,算是死过一回了。来年春上,一个爽爽净净的女人敲开了五斤的破大门。五斤看见了门外白菜样的女人,嘴张得老大,似乎要塞进一个馒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邦玉说:“他走了,临死还念你的好。恩人,俺给你安个家,你看中不?”五斤一把揽过女人,泪珠儿叭嗒叭嗒,湿了女人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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