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很难想象一位身着蓝色制服忙碌在一线的税务系统公务员，会在业余时间舞文弄墨，写出那么多丰富有趣的文字。但张驰鹏做到了。税务与文学，在完全不搭界的两个领域，他坚守了近三十年。白天上班忙于公务，晚上阅读开始写作，长年累月如此。这种忙里偷闲、见缝插针的状态，非但没有影响他的本职工作，也没有影响他的文学创作。现为湖北省汉川市作协主席的张驰鹏，在已经出版两部长篇的基础上，向着更高更远的目标迈进。这部新作《汉水弯弯》长达36万字，我认为，从内容体量和语言质量上，张驰鹏的小说创作均有了质的飞跃。厚重、细腻成为这部小说的艺术定位，可能不仅仅是内容的体量，而是现实感、时代感和历史感，尤其突出了“钩沉历史，观照现实；纵横千里，史诗品格”的艺术特色。 一幅江汉平原人民生活的缩略图 《汉水弯弯》浓缩起来，是以汉水之滨古老的汉江平原为地域和生活背景，主要描写了李汉生、谭永生（参战时牺牲）、杨国强三位同学兼战友的工作、生活故事，从而折射中国上世纪七八九十年代近三十年的那段艰难发展变化的历史。小说是虚构的，但虚构之根还是毛茸茸的诱人的生活。谚语云：说谎亦须说得圆。圆，不出情理之外；巧，恰在读者意愿之中。在“非虚构”式的小说中，作家用朴实流畅的话语叙事，以语言之力、逻辑之密、情感之实，呈现出非虚构写作和乡村日志写作的特质，描绘出一幅江汉平原人民生活的缩略图。 小说塑造了下至平民百姓上至镇长、局长、县长等众多人物，展示了民间生活、乡镇企业发展、社会变革的当代现实；勾画了改革艰难、生活复杂的生态万象。这样一部多层面多人物的小说，成功地展示出当代汉江平原人民的生活状态。 《汉水弯弯》直面人生，逼近现实，不回避社会矛盾，不掩饰社会丑恶，从作者所从事的税务工作和老百姓所熟悉的屠宰税、营业税、农业税、个人所得税等税收事件入手，编织各种故事和人物关系，艺术地展示生活画面。在新与旧、改革与发展、矛盾与冲突中，努力捕捉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中流砥柱、带领人民奋力前行的脚步，着重展示以回龙湾镇镇长杨国强为首的父母官体恤百姓、为民执政的人民公仆形象，具体呈现回龙湾镇税务所所长李汉生带领的一批基层税务工作者全力收税、服务人民的公务员形象和感人事迹，合理穿插谭一江回乡创业、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新时代乡贤形象，展现出中华民族正在向着新的伟大梦想大步前行的历史趋势。这是作品现实主义创作的立足点和着眼点，也是其真正的闪光点和可贵之处。 江汉平原和水乡村庄，是张驰鹏书写的文学地域。在他的小说中，随处可见对当地景物的描写。河流，湖泊，炊烟，芦苇，防浪林，压浸台，长堤杨柳，水月桃花，不一而足。这些具有地域色彩的自然环境和自然景物，让人美不胜收，向往不已，表现了江汉平原水乡湖区的独有风味。著名文学评论家杨彬教授一语中的：“《汉水弯弯》直面现实生活，描摹人性本相，追求向善向上。尤其是浸透着对水文化的哲理思考，弯弯的汉水和人生的曲折对应起来，是的这部作品厚重而丰盈。” 更为难得的是，景物描写具有象征意义，它们在不同的场合都有特定的意义，充分表达着人与自然、人与汉江、人与环境休戚相关、生死与共的紧密关联，当然也分别表达着人世间的幸福欢乐、困惑绝望等喜怒哀乐之情。景物描写也可以创造不同的意境，或清秀旷远，或雄壮慷慨，或空灵幽静，或隆重热烈，渗透着对汉江和家乡的无尽热爱。景物描写还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和拓展小说的广度深度。有时，干脆就让景或者物直接当一回主人公，参与叙述。在这种设计里，景或物又成了故事的叙述者和见证者。比如第18章，集中表现了李汉生对汉江的认识，充分展示了李汉生的自我反思，生动描写了李汉生这位血性男儿敢爱敢恨、顶天立地的高大形象。本章中有多处对汉江的精彩描写，可谓神来之笔。“这位饱经沧桑的母亲有着自强不息的坚韧毅力和兼济天下的高贵品质，不会在波澜不惊的平静生活中走向平庸，丧失归江入海的远大志向，不会在风调雨顺的太平盛世里溺爱子女，忘记死于安乐的千年古训。”“志存高远的汉江，懂得如何因时制宜，顺势而为。她不会在金色的秋天里得意忘形，不会因冬日的风雪而止步不前，不会被灿烂的春光目迷五色。她埋头吮吸秋的乳汁，默默经受冬的磨砺，昂首点燃春的激情，疯狂掀起夏的波澜。”18章的结尾：“李汉生的目光坚定而决绝，如奔腾翻滚的汉水，浩浩荡荡，勇往直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这里，人物的心理描写、景物描写与情节的发展完全融为了一体，富有诗情画意，让人回味无穷。既有对汉江的风景描写，又有对人物的性格塑造，还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具有多功能。 整部小说中像这样的句子还有很多，起到了情景交融、渲染气氛的效果，运用得十分自然、流畅。在对汉江的立体描写里，汉江又都变了形，变了性，变了生命。他们是景物，又超然物外，不再是静止不变的东西，是有了鲜活体质和血液的生命。我认为这章在全书中有着重要的地位，特别是对汉江的描写，具有思想哲理的高度，提升了整部小说的思想性。 莫言在《超越故乡》一文中写道：“故乡的经历，故乡的的风景，故乡的传说，是任何一个作家都难以逃脱的梦境，但要将这梦境变成小说，必须赋于这梦境以思想。”张驰鹏的小说追寻江汉平原的历史发展和现实轨迹，随着江汉平原的变化而变化，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而变化。他的文学之根在汉江平原，试图寻找一个更为广阔的角度，运用一种更为大气的形式，撰写出一部更加丰富的作品，来表现家乡，抒写家乡，并且赋予家乡以深邃的思想和哲学的灵光，让文学超越梦境的故乡。他作品中的“汉水县”不只是一个地域意义上的地方区划，“回龙湾”也不只是一个地域意义上的普通村庄，是现实地域与精神家园的结合体。 一部税务视角的百科全书 我认为，如果仅仅用乡土书写来对《汉水弯弯》进行文学价值判断，是不够的。这是一本税务所长的“百科全书”。初看起来，回龙湾镇税务所长李汉生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是税务工作者的故事，跟其他人关系不大。但从社会学乃至哲学意义上来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故乡，只不过李水汉的精神故乡是汉水县回龙湾镇回龙湾村。换句话说，每个人的精神故乡就是一个“回龙湾”。从这个意义上看，《汉水弯弯》的价值便凸显出来。真正有价值的行业题材的创作，当然首先是反映这个行业的人和事折射的时代征候，引发这个行业的读者的审美体验和情感共鸣。但若仅仅停步于此，便不能说是成功的艺术创造。要想实现这一目的，其视野就必须跳出行业，而使文本具有普遍意义，引发一般读者的审美体验和情感共鸣。惟其如此，行业题材创作才会产生强烈的社会效果。 从这个意义上说，《汉水弯弯》超越了税务题材的局限，引发读者关于诸多人生课题的思考，诸如：对理想信念的坚守，对是非善恶的判断，对传统美德的弘扬，对乡镇企业的改革，对乡村振兴的思考，乃至对生态文明的觉醒，等等。作者在塑造李汉生这个税务所长的同时，成功地塑造了李汉生这个“人”。李汉生在处理与纳税人、与乡亲、与领导、与社会、与自己的关系时的烦恼和困境，其实也就是我们的烦恼和困境，从而使我们对李汉生有崇敬理解有同情。这就凸显了《汉水弯弯》的价值。 这部小说，既描写了现实生活中出现的新事物，表现在时代变革大潮激荡之下个人生活和命运的变迁，比如八九十年代各地乡镇企业、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的的风起云涌；也重点聚焦税务系统的先进典型，如以税务所长李汉生、税务所实习生林娟为代表；还赞颂了一心为民的好公仆，如以镇长杨国强、税务局吴局长为典型。 一段历史时期的文学记载 《汉水弯弯》贯穿始终的主人公李汉生和杨国强，其实是当代青年的一脉。他们在学校是同学，在部队里是战友，在工作上是上下级关系。为了家乡的发展，为了兑现照顾死去战友谭永生家人的承诺，他们回到了家乡汉水县回龙湾镇。这股浓浓的家国情、战友情，令人感动。农民企业家谭一江抓住机遇，在外经商，勤奋打拼，率先致富，然后搞婚外情，包二奶，恰恰是民营企业家发展的辛酸过程和农民身处改革开放的缩影。偷宰偷卖逃税抗税、设计陷害李汉生的谭远生，暴力殴打税务人员、想方设法逃税、做罗底和中药材种子诈骗生意的李四狗，偷税漏税、包养情妇的煤老板暴发户谭一江，用欺诈手段做罗底生意的杨老板，官僚主义严重的黄子高副镇长，利欲熏心的生意场博弈，鱼目混珠的商海诡谲，再现着当代前行中的泥沙和浑浊。还有下至乡镇干部上至税务局长、县长等一批国家公务员，他们有的如镇长杨国强、税务所长李汉生等不愧为新时代领航弄潮的中流砥柱，但也有类似副镇长黄子高这样庸俗无为，官僚主义、主观主义严重的官员。尤其作家擅长用真实的地名来强化读者的代入感，试图通过色香味俱全的抒写，尽可能把淋漓尽致的人物感觉写得别开生面，别具一格。 小说描写回龙湾村的老百姓在每个社会阶段，如何走过曲折艰辛的发展之路，由穷而富；由传统依靠农村农业，走向发展多种经济；由农村走向城市，再用城市人的胆略和智慧，回乡带动乡村振兴致富。显然，作家在查阅地方史方面，下了足够功夫。改革开放，犹如打开水闸或尘封的魔匣，五花八门的思潮，形形色色的生意，镇办企业一窝蜂的冒出来，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生长，外出经商，投机倒把，诈骗犯罪，暴发户，纸醉金迷……神州大地出现让人眼花缭乱、万花筒般的社会万象。其中很多故事在全国范围内不可复制。比如，汉水县独有的罗底生意，实质是诈骗。假中药材种子销售和中药材种植，也是欺骗性质。怎样才能透视这大江大河的清浊，找到心灵的依托和慰藉？作者通过鲁迅之口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以其沉淀的思考和历史的清醒进行着辨别和选择。如今，过去的社会生态图景不少正在消失或改变，你如果要找它曾经的影子，这部小说有许多相当精彩的定格和记载。 一份对中华文化传承和精神的守望 作者从严格的文学现实主义出发，恪守文学现实主义传统，以真挚的感情抒发对大地对故乡，对真理对人民的欢呼和赞美，深情地呼唤着真善美的精神守望。 小说的中心任务就是塑造人物形象。一部长篇小说如果没有塑造出几个生动鲜活、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那么它的艺术价值便会大打折扣。小说《汉水弯弯》成功地塑造了李汉生、杨国强、林娟、谭远生（江海）、谭一江、谭彩霞、黄副镇长、李四狗、胡闯、金山老爹、张国清等诸多人物形象。这些人物皆来自现实生活，个个形象鲜明，具体、生动、独特，仿佛就生活在我们身边，是我们的熟人或邻居。作者在书写笔下的人物时，并没有把他们简单化、脸谱化，而是写出了他们性格侧面的丰富性。其中塑造较为成功的人物就是李汉生、谭一江、谭远生（江海）等人。最为成功的人物则是李汉生。他血气方刚，英勇顽强，敢爱敢恨，头脑灵活，工作尽心尽力，有魄力，有胆识，最后从一名税务干部，下海经商变身为企业老总，都在不同的岗位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其性格中刚强勇敢、严格执法与多方压力、人情世故的矛盾，拓展了其生命的张力，更显得这一形象有血有肉，丰富多彩，独具魅力。李汉生、杨国强、谭一江等人生于忧患，终生感恩着底层人民给予他们的人生真情，始终不敢忘怀人民的梦想和责任，是一个个血肉丰满、真实可信、散发着时代正能量的人物形象。谭一江从省城回乡担任村长，发展服装产业，反哺社会，带动乡亲致富，值得称道。谭远生假装去世，远赴广东，重新做人，白手起家，艰辛创业，守法经营，公司红火，事业有成，同样令人敬佩。这其实是亲身经历时代大变革，亲自参与乃至于推动时代前行的一代人的影子，他们承前启后，承担起推动社会进步的重任！ 小说引人注目的还有它的叙事结构。作者巧妙地将《荒年歌》穿插在全书之中。第1章、13章、33章、40章和尾声中共五处出现了《荒年歌》，恰好与小说的引子、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相对应，使得各部分内容比较均衡、匀称，给人以形式上的美感，颇具匠心。值得肯定的是，《荒年歌》的嵌入不是一种外在的强加，而是显得非常自然。时代的环境，人物的性格，故事的情节，在《荒年歌》的渲染之中相互吻合，毫无违和之感。这部小说虽然写的是一个乡村的人和事，其实再现的是那个时代的发展历程，传达的是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力量。 《汉水弯弯》的语言活泼，运用了不少方言俚语。其汉语方言介入小说的方式方法，也值得一提。小说语言中普通话以及方言的嵌入，体现了语言本身在小说中塑造人物、展现地域文化等方面的多种功用。作家深爱这片土地，深谙江汉平原风土人情，熟练运用当地老百姓的词汇、修辞，准确刻画家乡人物的神态、腔调、笑貌，生动描写父老乡亲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态度。如此一路逶迤，徐徐细读，感觉不是在写小说，而是在用朴实且富有张力的语言书写乡村日志。例如，第17章中描写回龙湾村的早晨“草木清爽了，飞鸟欢快了，河流闪亮了，堤坡明朗了，田野精神了，远远近近的炊烟也开始升腾了”，清爽、欢快、闪亮、明朗、精神、升腾，连续几个形容词的动词化运用，颇为独到。特别是“田野精神了”一句中的“精神”，在本地方言中“精神”一般是说人的状态很好，富有精气神。用在田野上，把田野当人来写，拟人化手法极为传神。可见作家对家乡的长期观察和十分热爱。 文学永远没有美满。毋庸讳言，这部作品还是有不足之处的。故事情节丰满但细节描写不足，语言艺术还需锤炼。但作者是在繁忙的本职工作之余从事业余创作，更显难能可贵。唯其如此，加之作者长期从事基层税务工作，就有了广泛涉猎社会生活、沉淀思考、潜心捕捉社会万象的机会和条件，这恰恰又是其创作的长处。 总之，《汉水弯弯》以现实主义的朴素表达，展开中国乡村的历史叙事。以白描写逼真的生活，蘸着泥土的芳香和苦涩，写民风民俗民心，写挣扎承受奋进。以个人史、家族史、乡村史、城乡交融史，写社会变迁史，写中国大历史，是一部生动的农村社会变迁史，也是一部农民生存的真实奋斗史。写命运，展心象，号国脉，在汉江鲜活的波光中，让读者看到大河莽莽苍苍沉沉郁郁地流动。 作者写回龙湾村意在写神州中国，意在传递历史行进的跫音和社会巨变的镜像。如此文化立场的文学写作，具有深刻的现实社会意义，具有散文纪实或非虚构文体的审美价值。可以说，《汉水弯弯》是一部当代现实主义文学的厚重之作，值得一读并可能引起评论界注意的好书。正如著名文学评论家樊星教授所赞赏：“正因为有了这些饱和蘸乡情的内容，这部作品便在描写税务干部艰辛生命体验之外，挥洒出爱故乡、哭故乡、歌故乡的浓浓乡愁，显得意境阔大、浩茫，增添了作品的厚重感。” 作者简介：李继平，湖北省作协会员，汉川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