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上天的眷顾,还是仙女的垂青,在孝感孝南区,古云梦泽的核心地,竟遗留下如此的一块大泽——朱湖。她似乎与我们看到的其他湖也不大一样,极目望去,既没有横无际涯的宽阔的水面,和浊浪排空的滔天巨浪;也没有湖山一望碧的清澈澄净,和水天一色的无边风月。只见它的湖面靠近湖岸的地方满是亭亭的荷叶,和偶尔露峥嵘的白莲和红莲;青青的芦苇一丛丛,一团团,像伊人一样在水一方;一排排立在水中央的池杉,像阳刚的汉子,搏击着,守望着这片宁静的水面;婆娑的水柳像浮在水面,又像吻着水面,如美人般婀娜曼妙。是它们将朱湖本应宽广的湖面分割成一条条弯弯曲曲,逶迤而去的九沟十八汊,像迷宫一般,如仙迹一样,飘忽不定,飘逸难寻。因而,形成了朱湖与众湖不同的独特湖貌。为什么?这还得说说朱湖她神奇的历史。

负责接待我们的,与朱湖朝夕相处的万清平主任,也是一位以朱湖为文学地理坐标的作家,用诗人欧阳兄的诗说,他对朱湖的“一草一木,如数家珍/熟悉得如自己衣服上的每粒扣子”。万主任解扣子般地向我们介绍说,1959年前,朱湖和其他所有的湖泊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派芒芒泽国,一望无垠的水面,凭肉眼根本看不到边。1954年洪水泛滥时,整个朱湖就成了一片汪洋。无情的洪水淹没庄稼,摧毁房舍,吞噬生命。洪水消退后,因府河改道,人民政府组织万千农民开展围湖造田,一时,朱湖湖区,人欢马叫,战天斗地,短短几年时间,湖水被驯服,像明镜一样的圩田散落在朱湖,民垸便依着圩田而产生,继而国营朱湖农场应运而生。终于,湖水安澜,结束了千百年来的水患。但一片灵动的水域也随之消失,也令人唏嘘。斗转星移。改革开放以来,人民渐渐解决了温饱,在全面脱贫奔小康的路上,人们越来越感觉到生态修复的重要性。于是,从2012年开始,在政府主导下,进行退湖还田,退田还湿,恢复湖面,恢复湿地。当朱湖注满水后,便有了而今的面目。也许,那湖面上的十里荷花,原本就是张家荷塘里的家藕生长出来的;那湖中的池杉,原本就是李家门前的一排排水杉而来;还有那湖心的水柳,原本就是邻居小孩无心插活成荫的;而那些恣意的野草,本来就是房前屋后随地而生的,却不承想,湖水漫进来了,它们竟也能随遇而安,顽强地生长下来了,成了水草。

在万主任教科书般的介绍中,我们在湖岸码头登上了一条游船,宽大的船体,舒适的座位,朱红的落船窗,古色古香,应该是湖中比较好的游船了。我开玩笑地对同行的孝感作协方主席说,要是敞篷游船就好了,更易饱览湖光山色,也有野趣。方主席戏谑地说,两人的划子更有味。众人听了我们的对话,都会心一笑。正在我们坐在船上时,有艘黄色顶篷的小船已经在我们的前面开走。那艘船,没有船栏,像一处漂浮在水面上的凉亭,人坐在其中,手一伸就可以接触到湖水。其实,我更喜欢这样的船。看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远去的船影,我们对这次朱湖泛舟就充满了期待。我们的游船是条电瓶船,发动后,并没有“突突”的马达轰鸣声,更没有刺鼻的柴油味,一切都是那么环保。

船一动,风就来,但是热风。我嫌舱内闷,便越过同伴伸出的脚,从船舱,爬到了船头,盘着腿,坐在甲板上,视野便开阔起来,尤其是湖上的风,顿时就有了凉意。方主席也爬到了船头,和我相对而坐。我们聊着文学,聊着生活,聊着朱湖,聊着七仙女与董永,相谈甚欢,相见甚晚。船划着湖水,滋滋作响,静静的水面被拨开,雪浪就生了出来,有劈波斩浪之意,昏黄的湖水,不那么清澈,可能与前几天下的雨有关,而且,水面上漂着一层层的浮游生物,我猜这里一定有大鱼。船,行在湖上,不,完全像是行走在无航标的河流上,左边是参差不齐的荷叶和一丛丛蓬头乱发的杨柳及芦苇,右边也是高低错落的荷叶和长发依依的水柳,水中央还有一排排冒出头来的池杉,宽不过七八米,窄处,竟容一船而过。这全然没有在武汉东湖泛舟的开阔和畅快淋漓。但朱湖泛舟却有朱湖泛舟的别样意趣。

在这些像河道的湖上泛舟,最大的惊喜是,能和湖里的植物来一个亲密的接触。湖里,荷最多,这里一片,那里一坨,在哪里都是葱葱绿绿。船在经过一大片荷塘(姑且称塘)时,几乎是擦着荷叶在走。此时,不要刻意去想,就能记起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来,“叶子高出水面,像亭亭的舞女的裙。”也正巧,网络上正在为这篇课文打口水仗。有的说,要将此文逐出课文,原由盖是将荷叶比拟成舞女的裙,有误导少男少女之嫌。有的说,朱写此文是患了女性幻想饥渴症,而且是民国很多男人的通病,实在不雅。突然,一阵风,吹动着荷叶,将荷叶翻了过个,我“扑哧”一笑,如果将荷叶比作舞女的裙,此时,那确实不雅,确实会误导少男少女们。方主席不知为何而笑,还以为是看到荷花已然开放而高兴呢。荷花是开了,但还不能说是盛开。你看,有花苞紧闭的,像菩萨合着双手,一脸的慈祥;有半开的,犹如半抱琵琶半遮面;有全开的,花瓣打开,像张开的手掌,欢迎着世界。而这些荷花,红莲居多,像团团红霞隐藏或高于荷叶之间。“母亲啊,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早年读过的冰心的句子自然而然涌来;也有不少白莲,洁白的花朵,高出荷叶,像蒙着一层素洁的轻纱,缭绕在绿色的荷叶之上,别有一份妖娆。早开的花朵里,已经有莲蓬卧在花蕊中,像襁褓里宁馨儿睡在年轻的母亲的怀抱,恬静而安祥。看着如盖的田田的荷叶,我伸出手,想去摘一枝,可手却没够着,扑了一空。船老大,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也可能是在经年的驾船经验中,参透了人心,竟把船直接地往荷叶中开。用欧阳诗人的话说,不像一次误入,而是蓄谋已久。我惊嚷道,别,别把荷叶折断了。可船头已经闯进了荷叶阵,“劈劈啪啪”,荷叶一片倒伏。我很容易地顺手折了一枝荷叶,戴在头上。调皮的丁芳见状,急忙掀起我头上的荷叶,并唱起“掀起你的盖头来。”女作家们见到已开的荷花,闻香而动,哪里在船舱里坐得住?纷纷钻出了船舱,爬到了船头。我和方主席只得让位给她们,退进了船舱。五朵金花们,或手执着荷花,像捧着一朵宝玉;或作着嗅花状,像蜜蜂采着荷花蜜;或双手举着荷花,像擎着火红的信念......连船老大都怜花惜玉,走到船头,帮着去修正背景荷花的姿态。男士们,此刻人人都是摄影师,“拍拍拍”,一张张笑靥如荷花的照片定格在朱湖。

船又从荷叶阵中退出来。哇,荷叶居然没折断,随着船的离去,荷叶陆陆续续地从倒伏状到站起来,渐渐又恢复了亭亭的样子。船回到了正中的河道上,一不小心,船帮就贴着池杉航行。一排排池杉,一半在水里,湖水在树与树之间荡漾;它们的根须,却紧紧扎根在水里的泥土,向下,向下,无畏任何风浪;一半露出水面,枝枝丫丫,葱葱郁郁的绿像浮在水面之上,完全看不到树干,它们承接着雨露天光,在风里耳语,在雪里欢歌,在阳光里飞扬。一队队池杉,像站立在水中的水兵,那伞形的绿衣,就是他们最好的伪装。池杉的树影不仅倒印在水面,而且盈满了船舱,和阳光一起打在欧阳诗人的脸上,他也许还醉在华浓梦里,错过了荷花和池杉,梦里,只记得“这些芬芳的液体/是为美好生活而准备的/它飘在每一个阳光和风雨的日子/漫过离别温过重缝/”。池杉的枝叶划着游船的船帮,“嚯嚯”地响,像是亲呢的问候,又像是仔细的叮咛,不要偏离了航道啊。

游船继续在没有航标的河道上航行。我问万主任,朱湖像这样的河道有多少条?要是不熟悉的人闯入是不是像进了迷宫,会找不到北的?万主任回答我说,像这样的航道,整个朱湖有十八条之多,像我们今天游览的航道往返得四十多分钟。还有更长的航道,但作为旅游来说,从时间上算不划算。如果是外人误入朱湖,那真像是进了迷宫,越往深处,没有人引领,那是转一天也转不出来的。方主席说,假若是一对情侣误入,那样的话,就会成为朱湖的神仙眷侣。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鸟,看那么多鸟!”我们经过航道两岸的一片柳树林,柳树林间,宿着一个、两个、三个,N个......白点。那些白点,有的是一个,有的是一双,有的并立,有的相向,有的反目。万主任告诉我们,到了白鹭林。哦,那是白鹭,细纤的脚杆,高大的体型,全白的体羽,在柔软的杨柳枝条上,就像是开在绿色丛中白色的花朵,非常漂亮。我看见,杨柳树间,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观察站,那是供候鸟爱好者观察鸟的。观察站下面的台阶,全是白色的鸟粪,把棕色的防腐木染得本色全无。这个观察点也不仅仅只观察白鹭,而是什么鸟都可观察。据万主作介绍说,随着朱湖退田还湖,退田还湿,湖面和湿地接近5000亩,一度在朱湖销声匿迹,如芡实、水葱、莼菜等10多种植物又重现朱湖湖区和湿地。环境的改善,食物的增多,使得各种鸟类纷至沓来,以此为自己的家园或过冬地。朱湖区域各种鸟类初步估计有217种之多,隶属13目28科,占我国鸟类总数量1371种的14%;湿地公园核心区栖息着各种野生鸟类10万多只。珍贵的有小天鹅、白额雁、青头潜鸭、苍鹭、雀鹰等20多种。秋冬之际,稳定时,有八万之众各种鸟类携妇将雏来朱湖湿地过冬。

每年十月以后,朱湖的任何一棵树,都可见到鸬鹚、白鹭、灰喜鹊歇在树梢,怡然自得。朱湖的天空,有成群结队的鸟群掠过,遮天蔽日是夸张,但密密麻麻,却是事实。一时,鸟叫,雁鸣,鹅唤,像是在朱湖合唱又是独吟,像是长啸又是高吭,像是交响乐又是音乐会,真是一种恢宏的场面,令人流连。而且,湖上的池杉红了,可看绿湖映杉红;柳叶落尽,可赏枯柳如丝拂湖面;荷花凋零,可怜残荷伫湖听雨声,那又是另一种风韵诗意。万主任如诗如画地说着的时候,游船前面,不时有白鹭群在飞翔,在追逐,在颉颃,还发出欢叫声。
我们的游船就这样航行着。哦,朱湖,那荷,那树,那鸟,那水……

作者简介:梅赞,中国金融作协理事,湖北省作协散文委员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诗刊》《长江文艺》《散文诗》《湖北日报》等报刊。出版诗集《为你而歌》,散文集《远去的凉亭》,长篇散文《时代侧影-给历史一个回声》。曾获湖北产业文学奖、长江丛刊年度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