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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小说鉴赏:看座(相裕亭)

发布者:pxqsb 点击次数:1581 发布日期:2022-06-09



  盐河入海口的河汊子里,随处可见那样一块块貌似水中浮萍一样的荒岛,它是上游洪峰携带泥沙在此堆积而成;还有的岛屿,是河水改道后,所裸露的河床自然形成的。它们凸显在淌淌的河水或潺潺的溪流当中,上面长满了翠生生的蒲草与芦苇。远看,恰如一块块碧玉镶嵌在白茫茫的河面上。偶尔,还可以看到那些岛屿上,长出一两棵不知名的小树,孤芳自赏地矗立在小岛的芦苇丛里,给盐河里觅食鱼虾的水鸟,营造出难得的栖息场所。

  盐河边打鱼、扳罾的渔民,很喜欢那样的岛屿。他们携带着捕鱼、捉虾的家什,划一叶小舟到岛上去垂钓,或将一个个系上鱼饵的网筐—当地渔民们称之为罾的一种捕鱼工具,密布在小岛周边的水域里,时而用竹竿猛挑起罾网,捉住前来觅食的鱼虾。

  那种虾弹鱼跳的场景,怪喜人呢。

  某一年,小麦扬花、青杏挂枝的时候,盐河口捕鱼的汪福,正在大盐东沈万吉、沈老爷家秫子地边的河心岛上扳罾捉鱼,河对岸,一辆马车“吁—”的一声,停下了。

  当时,汪福认为是过路的商客,停下来观看他如何捉鱼呢。所以,他没去搭理对方,只顾忙于扳罾、收鱼。等看清楚河对岸那个身着长袍的老人,是沈家的老太爷沈万吉时,汪福立马慌了手脚,他赶忙扔下手中的罾网,抱起刚刚捕捉到的一对大白萝卜似的鲢花鱼,蹚水跑到河对岸来,硬将那一对尚在拧滚、打挺的鲢花鱼,塞到沈老爷的马车上。

  汪福所扳罾的那个小岛,坐落在沈万吉沈老爷家的地头,谁能说那个河中的小岛,不是沈家的呢?他汪福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在人沈家的小岛上搭起草棚,扯起网绳,坐收“鱼”利呢?显然是不合章法。

  汪福下意识地给沈老爷作揖、求饶说:“托沈老爷的福,小民汪福,在此混口饭吃。”

  沈老爷支吾了一声,好像没当回事情。

  沈老爷或许就是一时兴起,想停车看看风景。刚才,若不是汪福那一番作揖求饶的话语,沈老爷没准都不记得河对面那片绿油油的秫子地是他家的。

  汪福看沈老爷不言语,他心里越发紧张了。误认为沈老爷要拿他是问。

  汪福当即表示收网走人,言外之意,求沈老爷宽容他这一次。以后,他不敢再来了。

  哪知,沈老爷看汪福那副惊慌惊恐的样子,如同说笑一般,告诉他:“那个小岛,送给你啦!”说完,沈老爷登上马车,走了。汪福却愣在那儿,瞬间不知所措。

  马夫看汪福半天没醒过神来,便回头大声告诉他:“沈老爷发话,那个小岛送给你啦!”

  汪福这才“扑通”一声,跪在沈老爷马车后面的烟尘里,接连磕了几个响头,以谢沈老爷的大恩大德。

  这以后,汪福的日子愈发充实了,他拆掉岛上那个临时搭建的小草棚,板板整整地盖起两间门窗敞亮的小茅屋。之后,他一边打鱼,一边铲除岛上的杂草、芦柴,开垦出一垄垄的地块儿,种上了辣椒、茄子、韭菜、洋芋,入秋以后,又种了几畦翠莹莹的芫荽、菠菜和过冬的小麦。其间,随着秋后河水变少,水面变瘦,大片的滩涂裸露出来,汪福又把小岛周边的泥土挖起来,堆积到小岛上,使小岛的面积不断肥大。

  汪福守着小岛,打鱼、种菜、卖菜,又喂养了一大群水上凫游的白鹅、花鸭,小日子日见红火起来。

  此时,汪福没忘沈老爷的恩德。开春的头刀韭、挂花的脆黄瓜,乃至市面上尚无出售的紫茄子、青辣椒,以及鸭舍里那些白生生的鸭蛋、鹅蛋,他自个儿都舍不得上口,总要抢个头水,给沈家送去。

  印象中,汪福头一回到沈家去时,是个清晨。

  汪福手提一篮子圆溜溜的鸭蛋、鹅蛋,肩挑两筐碧绿的青菜来到沈家。沈家没有人认识他,拦他在大门外,直至马夫出面,与大太太说了来龙去脉,汪福这才有幸见到沈家的大太太。

  当时,大太太正在小餐厅里等候沈老爷一起用餐。

  汪福去见大太太时,他看人家窗明几净,尤其是大太太那身宽软的绸缎,在他眼前一闪一闪,汪福忽而感觉自己身上的鱼腥味、鸭屎味太重了,他没敢踏入大太太就餐处的门槛儿。

  大太太身边的小丫鬟,礼节性地搬把亮锃锃的小椅子放在他跟前。汪福担心自己身上太脏了,没敢坐,他就那么蹲在门口,听大太太问话。

  后来,汪福再到沈家去时,就先把青菜、鱼虾啥的送到后厨去,再到大太太这边来道安,以讨沈老爷、大太太的欢喜。当然,汪福也想利用那个时机,讨得沈老爷、大太太的赏赐。大太太赏过他岭南的花生、羊儿洼的稻米。有一回,大太太高兴了,还赏了他一撂“哗铃铃”的钢洋。

  汪福有了钱,便注重穿戴,去沈家前,他着意要在河边多洗几遍手。天气不是太冷时,他还要在河中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呢。

  尽管如此,汪福每次见到沈老爷时,还是畏畏缩缩地不敢靠得太近。大太太在屋里与他说话时,他始终蹲在门外,不好意思去碰沈家那油光锃亮的桌椅板凳。

  后来,沈老爷在城里娶了四姨太,汪福便很少见到沈老爷。沈老爷喜欢在四姨太那边过夜。

  但是,此时的汪福,仍然把他种植的蔬菜瓜果送到沈家。沈家大太太对他不薄。汪福挑去青菜、萝卜,大太太却回馈他大米、油盐。有一年冬天,大太太还把沈老爷穿过的一件灰棉袍赏给了他。

  那时间,汪福与沈家人已经混熟了。他到沈家去时,无须下人通报,便可挑着箩筐,直奔后院去见大太太。

  说不清是哪一天,汪福在门外听候大太太问话时,情不自禁地摸过门口那把原本是让他观看的椅子坐上了。

  当时,大太太就觉得汪福气度不凡呢。

  回头,汪福走后,大太太好像忽然间想起什么事似的,喊来管家,说:“去把汪福开垦的那块荒岛收回来吧,省得他以后再往这边跑了。”

  就此,汪福断了财路。

  但,汪福到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招惹大太太不高兴的。





     独特的这一个:读《看座》

侯德云


  说不清从哪天开始,相裕亭陡然沉浸于盐河两岸的风土人情,以微型小说的方式,打捞陈年的喜怒忧悲。他把这些作品组成系列,叫“盐河旧事”。

  老相的盐河旧事里,有许多精品架构,比如多年前的《威风》,比如刚问世不久的《看座》。

  老侯固执地以为,小说的美德之一,是让虚构人物活起来,成为芸芸众生中独特的这一个,比如鲁迅笔下的阿Q、孔乙己和祥林嫂。

  老侯喜欢活着的虚构人物,甚于小说的“意义”。老侯觉得,小说的“意义”是次要的,人物才是主要的。

  老相的杀手锏,是用细节雕刻人物。

  《看座》写活了三个人,一是打鱼人汪福,二是大盐东沈万吉,三是沈万吉的大太太。

  汪福在盐河入海口处的一个河心岛上打鱼摸虾,大盐东沈万吉路过此地时,停了马车,看他打鱼。沈万吉这一看,把汪福吓了一跳。河边便是沈家的秫子地,在汪福看来,这河心岛很可能也是沈家的,自己未经沈老爷允许,便在河心岛上搭起草棚扯起网绳,于情于理,显然都说不过去。为了弥补过失,汪福赶忙扔了手中的捕鱼工具,将一对刚刚捉到的莲花鱼抱在怀里,蹚水送过河岸,塞到沈老爷的马车上,还一边作揖一边说着小话:“托沈老爷的福,小民汪福,在此混口饭吃。”

  一个送鱼的举动,一句告饶的话,让汪福的卑微,一下子灵动起来。而在沈老爷那边,先是支吾了一声,好像没当回事,后是看着惊慌惊恐的汪福,又居高临下地,施舍般地,说了一句:“那个小岛,送给你啦!”。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让河心岛的“主权”有了不言而喻的意味,并由此换来汪福对沈家持续多年的感恩戴德。沈老爷的城府,可谓深不可测。

  汪福感恩戴德的表达方式,是不断给汪家奉送农产品,各种新鲜菜蔬,鱼虾,鸭蛋鹅蛋,按不同季节,源源不断地送去。

  情节走到这一阶段,沈家大太太就该出场了。

  沈家的窗明几净和大太太的一身绸缎,让汪福的卑微又一次灵动起来。他蹲在沈家的餐厅外边,听大太太问话。沈家小丫鬟礼节性搬来的那把亮锃锃的小椅子,他“没敢坐”。

  有了这第一次,自然而然就有了后边的很多次。汪福再到沈家,“先把青菜、鱼虾啥的送到后厨去,再到大太太这边来道安”,且“始终蹲在门外”,不坐那把小椅子。

  作为道具,这把小椅子太重要了。

  后来,“说不清是哪一天”,汪福听大太太问话时,竟一时忘形坐到那把小椅子上了。

  此举在大太太看来,完全是颠覆性的举动,等于是对现有等级秩序的挑战,于是她喊来管家,说:“去把汪福开垦的那块荒岛收回来吧,省得他以后再往这边跑了。”大太太在作品中只说过这一句完整的话,但只这一句,就把人物性格在刹那间凸现得棱角分明。

  大太太的这句话,客观上,还拥有一箭双雕的妙用,既疏解了心中的愤愤之气,同时也将原本不知归属的被汪福拾掇得有模有样的湖心岛,收归己有了。其心地之阴之恶,让老侯不知如何措辞才好。

  《看座》曾经获得《小说选刊》2016至2017年度双年奖,颁奖词里说,汪福的卑微低下和小心翼翼,“深刻而生动地展现了旧时代的社会现实和阶级形态”,而汪福丰富的内心活动,也让小说“充满戏剧化的张力”。老侯对此没有异议,不过老侯最看重的,还是作品中的三个活人。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独特的这一个。

  在老侯看来,老相的《看座》比他的《威风》还要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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