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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巧燕:澴溪红蓼记

发布者:pxqsb 点击次数:1318 发布日期:2022-05-07



  暮秋时节,去过一趟肖港镇金神村的小澴河堤边。那时,正是红蓼盛放季节,整个小澴河溪岸一片绯红,绵延数里,令人目眩。如今冬至已过,那片如火如霞的红蓼,只怕早在冬至前后的一次次霜降、寒潮、冷雨中枯萎凋谢,与溪岸的杂草融为一体了。

  七月中旬,我们也去过一次,那时的荷塘里,荷花亭亭玉立,荷叶团团铺满塘。金神村的美女黄书记介绍说,种植莲蓬是村里的精准扶贫项目之一,一来为美丽乡村建设打基础,二来采摘、销售的莲蓬可为村集体和脱贫户增收,有“在千年殷商遗址上绽放的‘致富莲’”这样的宣传报道加持,想必今年的莲蓬也卖了个好价钱。路的左边是大片的稻田,等待收割的晚稻,俯首低垂着稻穗,似乎在致以地母虔诚的谢意,春华秋实,颗粒归仓,这稻田里每一株稻穗的梦想终将成真吧。

  那个时候,尤其是天气阴沉、秋雨欲来的下午,静寂的村庄里,会有什么惊喜等着我们呢!开车经过金神村委会门前,远远看见村委会的大门开着。

  这些年,基层工作不轻松,精准扶贫、疫情防控、乡村振兴、文明村镇创建,周末加班成了常有的事。上次来时也是周末,几名村干部在照常上班。


  我们将车停在村西头的枫杨树旁,步行到小澴河的左岸。发源于牛迹山的小澴河如游龙般九曲回旋,从我们的面前蜿蜒向南流淌,左岸的狗尾巴草,商陆、鬼针草、苍耳已悉数枯黄衰败;河对岸,却是一片葳蕤葱茏。一河分两岸,就像是两个性情,性别迥异的人。

  只见对岸澴溪边,千千万万、数也数不清、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蓼,连成了灿若云霞的红,自在而又内敛的红,如同熹光映入了眼帘,惊艳视觉神经,整个人不由得为之一振!




  《楚辞芳草谱》中说:“蓼,生水泽。”儿时家乡的田野,在水塘沟渠、田埂溪涧,随处可见一株株、一簇簇的红蓼寂寞绽放的身影,细碎的花朵能从盛夏一直开到深秋。记忆中,大人们通常称之它为“辣蒿子”。

  晴朗的夏夜,母亲会将晒干的“辣蒿”点燃,袅袅升起的缕缕青烟中,果真有一股辛辣的气味,能驱散夜空中成嗡嗡作响的蚊子。不止是驱蚊,红蓼还是制作酒曲的重要原料。

  孝感是麻糖米酒之乡,每到年关,家家户户都会酿米酒,酒曲是米酒的灵魂所在,酒曲的的好坏与米酒的口感有很直接的关系。印象中,会用红蓼花等原料制作传统酒曲的人,全村没几个,而隔壁的堂奶奶却是此间高手。爷爷有兄弟三个,在孝感方言里,排行首位的,我们孙子辈的习惯称呼为“大爹爹”“大婆婆”(堂奶奶)。

  堂奶奶个子瘦小、白净,灶上的茶饭做得好,擀面做粑堪称一流,用古法做的酒曲更是让人啧啧称赞,学不来。每年7、8月份,堂奶奶会将采来的半开红蓼花洗净晾干,抽取茎秆,与芝麻花、泡好的糯米、陈曲等一起捣乱揉碎,再搓成一个个荸荠大小的圆球,放在竹匾筛子里,任其发酵,晒干。

  记忆中,好脾气的堂奶奶和性情温和的伯母一辈子没红过脸、吵过架。如果活到现在,估计参加区级、市级哪怕省级的“好婆婆孝媳妇”评选也是够资格的。堂奶奶八岁即到高家当童养媳,晚年儿孙同堂,85岁那年冬天寿终正寝,如愿以偿的“熬成了一把腊骨头”。乡邻们都说堂奶奶这一生“修得好有福气”。可是在晚年,堂姐的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也令堂奶奶多次坐在大门口,数数落落地哭着要“早点过去那边,阎王不该带走堂姐”,伤心了好长时间。

  堂姐茵枫是伯父最小的女儿,从小生得明眸皓齿,发乌肤白,深得全家人疼爱。长大后,愈发出落得楚楚动人,坊间有人说“像是从画卷上走下来的”。生性腼腆的堂姐听到夸赞,总是脸微红,低头浅笑,有几分不自在。成年后,学得一门手艺的她,在街上开了一爿小店,安安分分地做着小生意,就在众人意欲争相说媒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般美丽聪颖的女孩,有一天,会被阎王爷早早收了去。

  堂姐20岁那年的春天,有天夜里,突然腹痛如绞,呕吐不止,那时没有电话和急救120一说,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家里人用平板车送到医院,不等病情查明,便停止了呼吸,又用平板车拖回来,停放在屋外稻草铺就的地上。

  那时,农村的习俗是未出阁的女孩去世了,不能做法事,不能安灵位,也进不了自家的祖坟地。就连入土也有“深埋浅葬”的讲究,上了年纪的白喜事,“井”要打深,埋深一点。像堂姐这样意外身故的,只能“浅葬”。




  早春二月的风寒冽逼人,就在堂姐去世当天,漆黑如墨的夜晚,躺进一口来不及上漆的白皮棺材里的堂姐,被浅浅地安葬在澴河堤边的杉树林里。那片杉树林,春日里,青草离离,野花烂漫;夏季里,在澴河堤边田地里干农活累乏的人们,会在浓荫密布的杉树林里乘凉“歇会”,打个盹。

  记得小时候,堂姐经常带着我们在那里挖野菜,摘红蓼花回去给堂奶奶做酒曲用,穿行其间的野兔和黄鼠狼时常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惊得四散奔逃。现在,长眠于此,回到永恒的地母怀中的堂姐应该不会感到冷清寂寞吧。

  距堂姐坟茔百米处,还埋葬着另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那是姑姑她们那一辈的玩伴,生前也有着如花的容貌。女孩在谈婚论嫁的年纪,有了情投意合的意中人,农闲时,意中人南下汉口打工。因女孩不识字,鲜有书信往来,农历节气临近,意中人有事走不开,托人稍口信让家里人到女方家送节礼,家人未果。

  有人跟女孩戏谑说男子过节不回,“怕是要退亲事”。性子刚烈的女孩闻之不语,白天,有说有笑地跟同伴们一起去地里干农活,到了晚上,用一根尼龙绳悬梁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堂姐去世三年后,一生干净灵醒的堂奶奶终于躺到那口上漆好多回的柏木棺材里,由众人抬着,在高亢悠长的唢呐声中,“睡”到澴河堤边伯父的田地里。




  去了“那边”的堂奶奶,会不会第一时间拄着拐杖,摸索着到一里外澴河边的杉树林里,对杉林间早化为一缕孤魂的堂姐说“乖孙女,莫怕,跟我回家!”会不会在后来澴河堤因防洪需要加宽加固时,守护澴河堤近40年的杉树林被悉数砍伐,杉树林间的数座孤坟被夷为平地,一切踪迹无处可寻时,带着高家湾几个年轻的女孩们,一路颠着小脚,逆行而上20余公里,在小澴河下的龙宫地府里安家。以澴河溪边的红蓼为引子,做出上好的酒曲,酿出香甜醉人的米酒给阎王爷喝,给土地神喝,给龙宫里的龙王和虾兵蟹将们喝,令他们不再兴风作浪。

  曾听母亲说,堂姐入殓前穿的是一件水红色的薄棉袄。水红是种怎样的红?古诗里有“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夹溪红蓼映风蒲”“红蓼滩头秋已老”,红蓼还有水荭、游龙、水红花、荭草、朱蓼等别名。曾令年少的我迷惑许久的颜色,会不会就是此刻河对面,那无数株傍水而生的红蓼,绽放出令灰暗的天色陡然明亮了几分,且温暖、温润、温和的那一抹浅红?!

  有那么一瞬间,我和文友几乎屏住了呼吸,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小澴河对岸。我们都是乡野间长大的孩子,见识过这种并不陌生的植物,但由千万株的红蓼渲染出声势如此浩大,令人震撼的场面,与我们,都是生命中的首次际遇。

  “整条溪都是(红蓼),从小澴河的上游汪家竹园到下游官家河”。这条由远古而来的小河滋养出岸边上成千上万的红蓼,是觉得这些江汉平原上偏安于一隅村落的秋色过于单调,既无安陆银杏的灿烂明黄,又无大悟“风吹乌桕树”的浓烈酽红,执意要用自然的画笔涂抹出这一幅斑斓的画卷么?!

  “世界曾给予我变幻丰富的颜色,但都不及这个绯红的梦,它藏在荒野中的溪河,我生命的原乡,像璀璨的群星,决心置换成最不起眼的野花,出现在无意撞入的我面前。”这是流淌在飞廉村庄里的小澴河,这是小澴河溪边的红蓼!海上的晚霞、山岭间的日出甚至罕见的极地之光,比起在乡村的清晨跑步时遇到的这番景象,似乎也会黯然失色。




  这几年,随着乡村振兴的推进,各地乡村旅游也热起来了,曾经冷清的地方兴建起了一座座庄园,引进荷兰的郁金香、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北美的粉黛“网红”草,甚至来自高原的格桑花等名目繁多的花草。那些经过精心培育的新物种,很快繁洐生息成一片片色彩斑斓的花海,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游客来此打卡拍照。

  异域的花草美则美矣,到底还是陌生的外来客,与我们的生活和过往有关联吗?可是,“我们这些带着执念尚在尘世奔波生活的人,多么需要家乡的歌来将我们安慰,多么需要那些在家乡的田野与市井里,经由热血与眼泪的浇灌,绽放的‘时间的玫瑰’来慰藉我们焦躁不安的灵魂,它们会像‘门前点着的灯’,指引我们不至于迷失在现世与网络构建的繁复交错的迷宫里。”

  “要是能过去对岸就好了,”文友不无惋惜地说。在小澴河左岸,我们已经走了几个来回,目之所及的远方,望得见小澴河下游的一座小桥,应该就是《飞廉的村庄》中提及的梅家桥,远远望去,影影绰绰,不太真切。

  时间之河,隔岸相望,却不能渡;蒹葭苍苍,白露茫茫,所谓红蓼,在水一方。我们隔着眼前这浅浅的澴河溪,亦无舟可渡,无法前往。

  晚风渐起,阴沉沉的的天空布满了铅灰色的云,远处树林上方,升起了淡淡的雾霭,深秋的最后一场雨,正在来的路上。文友有事要赶回武汉,刚刚而立之年的她,美丽、坚强、独立,在省城某出版社工作,刚出版了人生第一本散文集的她,也有被催婚催嫁的烦恼。

  冬至后,朋友圈里有人晒图——大约是小澴河下游与澴河交界的地方,朗朗晴空下,小澴河波光粼粼,宛如明镜;平坦开阔的河滩上,芳草离离,红蓼遍地;老者悠闲垂钓,黄牛低头吃草;浅草丛中,有几株红蓼的长势分外繁茂,那抹热烈、奔放的红,动人心弦,摄人心魄,让陆放翁笔下“老作渔翁犹喜事,数枝红蓼醉清秋”的“醉”字,瞬间闯入眼帘。




  据说,在秋日清晨的薄雾中,或是傍晚夕阳的浅照下,那时的红蓼,才显现出真正的美!只是,“清露初生红蓼秋”“白苹红蓼西风裹,一色‘河’光万顷秋”的美,又有多少人真正地领略过呢!

  明年,明年的秋天,小澴河溪还会有这梦幻般的景象吗?!

  作者简介:高巧燕,孝南人。作品散见于《槐荫文学》《孝感日报》《精神文明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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