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远去的婚俗:待客
刘仁杰(孝感)
在旧礼乡俗里,结婚是一件既繁琐又喜悦的事情。人一生中最全面最系统最正规的接触传统礼仪就这一次,怎么少得了先生哩。俗话说“结婚做大人”,以后就得独立承担人情世故、家庭责任、社会责任,再没有人把你当娃儿原谅了。这时,先生会为你琢磨一个全新的大名,提醒你真正进入了成年人的行列了。 先生上过古学,是德高望重的智者,村里的大事小情不能决断的时候,都来找他最终一锤定音。所以,先生之名在乡下是不能用来打诳语的。 婚前三天捉喜事猪,接舅爷姑爷吃捉猪饭。过礼肉到新娘家,通常是一头猪的一半。 正日子的头一天,早早就来接先生,家里的早饭已准备妥当。先生换上干净的行头,把眼镜找出来,哈了口热气,用手帕将镜片仔细地擦了一遍,戴上,嗯,合适。便取下来认真地装进荷包,拿起毛笔、砚台来到了主家。 先生进门,行过标致的贺礼。一屋人虔诚、热忱地伺候先生用过早膳,便请先生到早已准备好的安静厢房。 桌上已备下了足量的大红纸张及一应文房用品,一壶新沏的配有冰糖桔子的绿茶,正在袅袅地升腾着喜庆的热浪。先生落坐后呷了口茶,燃上烟,便开始在烟雾缭绕中琢磨新人的大号(名字),马上要开始写号对,新人的名字要镶嵌进去,以便亲友同呼。贴厅堂号对,贴大门囍联都是在客人到来前需要准备好的基本礼仪。 “正、大、光、明,娃儿当属‘大’字辈,就唤‘大智’吧,纳圣人言,行智者事’。”老先生继续摇头晃脑地琢磨,“姑娘乳名有一‘芳’字,就唤‘惠芳’,淑惠芳德。嗯,‘大智’、‘惠芳’,可定,可定”。 见主家没有异议,便从怀里摸出眼镜架在鼻梁上,提起毛笔,吸饱墨汁,在砚台边抹了几抹展开红纸一挥而就。写完号对写囍联,同样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正待收笔时,一个小孩突然碰翻了茶杯,茶水一下子泼洒而出。待众人合力抢出对联时,还是有两个字被茶水浸润得毛毛糙糙的。大人还没来得及责怪,孩子又忽然嘣出一句:“发毛了,发毛了”。 (婚礼)还没开始就发毛了,主家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发作时,先生轻轻一摆手,呵呵一笑道:“无碍,无碍,字发,子发,吉兆也!”。主家一听,立马转怒为喜,连忙抠出两支烟,一支烟塞进先生嘴里,另一支夹在先生的耳朵上,笑呵呵地说:“好好,子发!子发!”。 这时,先生扭过头看着孩子,快速在孩子的额头上写下个“纳”字。小孩捂着额头边跑边喊:“先生给我写字啦,先生给我写字啦!”。望着孩子蹦蹦跳跳的样子,先生也乐了,“童趣,童趣可贵呦!” 后来,孩子父母数次问询先生,娃儿额上为何留一“纳”字。先生笑着说:“娃儿聪明,‘纳’言成器。”无意间得先生金口玉言,岂可浪费?自此,那娃儿便改名“纳言”,这是后话。 做完这些已经是下午了,客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赶来。 客人到的时候,炸鞭炮,主客双方客人先放,主家相迎。鞭炮一响,主家接客的对子锣就“嘡,嘡嘡嘡”敲响了,敲的是四喜临门,先单敲一下再连敲三下。娶亲回来的路上敲五子登科,先单敲二下再连敲三下,这些韵律本身就带有极强的吉祥喜庆色彩。锣是特别租赁的大铜锣,一对。爱好的人家租更大的锣,一面就得二个人抬着敲。锣锤上的红绸子像天女下凡般地在敲锣人手中飞舞,那雄浑高亢的声音几里路远都能听见。 客人落坐后自有帮忙的人散烟,上茶。乐班吹响唢呐,小锣接着听听乓乓敲起来,开姑“套加冠”也叫钻小锣。唱些吉利好听,恭维客人的段子,增添喜庆。一般只对主亲或乐班自认为看得起的客人。客人将早已备下的钞票或红包送到乐班跟前,说着“辛苦”,“代劳”之类的客气话,是谓赏喜。正餐席间还有一次“架香”的过程,道理上差不多。都是为喜家抬庄的事情,遇到客人大气或主亲多的人家,仅赏钱就够得上乐班的工钱。 坐席也是有讲究的,编席更是个伤脑筋的事。从上到下,先左后右,将席面编成一席二席三席等等次序,每桌席安排两个帮忙的人代表喜主招呼客人是谓东道或席长。帮忙的人也要根据身份地位、酒量、说话水评,结合辈分、年龄等,科学合理地安排到各个席面。 客人的坐次安排就更费脑筋了,客人应该坐几席,坐什么位次,有极严格的规范。比如:一席坐红约先生(媒人),二席坐娘舅家,三席坐姑家,四席坐姨家。往后舅爹、姑爹、姨爹等等。这只是婚宴情况,其它事情又有不同。稍有出入就会生出矛盾,好好的亲戚突然竖路不再往来。特别是亲戚走得宽泛的,老少几辈重亲的情况,干亲、朋亲就更得慎之又慎。如何合情入理?老先生念念有词地反复推敲,生怕出了差错,砸了自己的招牌。 在更早的时候,婚家没有舅亲时,还要特地自掏腰包请人代替入席,当然是女人娘家同姓同辈族人。在当时的乡下,没有舅家是件很不圆满的事情,尤其是儿女婚事,没有舅家坐席太失体面,亦缺园满。 席单编好了,交给各自席长,开始清客人入席。客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上厕所,因为坐上酒席后不听到炸鞭是不能下席的,这是规矩。 五席的主客怎么也不肯落座,说席位坐得不对,公说公有礼婆说婆有礼。主家好说歹说客人从勉强坐下,却一口也不吃,黑着脸干坐着。 桌面上早摆好了几个凉菜,单数,待热菜摆上来,正好凑成双数,应合好事成双的吉意。客人完全坐下来后,开始上热菜,一碗干菜一碗汤菜轮换着。厨房随时观察着客人吃菜的进度,灵活调整着上菜速度、口味轻重、油水厚薄等等。客人吃得差不多或大多数人放下筷子的时候,才把下一碗菜端上去,撤回先前的空碗。 如果时机把握不好,太快了,客人会评价东家小气,没等吃好就撒回去了;太慢了,客人放下筷子,一等二等不见下个菜上来,又会嫌弃厨房不会来事。 各席上撒下来的菜碗,如果普遍剩菜太多或空碗率太高就需要在口味轻重,油水厚薄上酌情增减。既要让客人吃好,又要避免浪费。 端菜的就像走马灯似的,满满地端上去,空空地撒下来。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吃时多久,菜或汤保证热气腾腾,原汁原味。 这里的人习惯热菜就要有烫嘴巴的感觉,半冷半热叫“嘎巴子”。特别是汤菜,要迎风唆才不会被烫到,也不会影响到抢吃的速度。各人拿着汤匙下到碗里的时候,要不慌不忙“溜边,沉底,慢起!”否则就捞不到实在的干货,只剩人家吃肉你喝汤了。 约摸吃了二十几个菜,二个多小时过去。门前空地上终于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那个挑礼的客人站起身,招呼也不打,气呼呼地走了。 先生火了,“书通天下礼通文,我看谁有这个担待”。然后,连夜去了客人的村子里,喊几个明白人过来,一起说说理儿。最后,大伙把不懂礼的客人好一顿数落。 第二天,客人乖乖回来向亲戚赔礼认错,老老实实地原位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