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远去的婚俗:娶亲
刘仁杰(孝感)
天刚蒙蒙亮,接亲队伍在烟花鞭炮声中一路敲敲打打出发了。 走在前面的是对子锣,敲的是“四喜临门”。后面是童男童女高举的大红高照,不时有大人提醒着“拿好,拿好,莫摔了”。接着是大红花轿,新郎官正坐在轿子里,美滋滋地憧憬着伸手可及的好日子。轿子两边跟着儿女双全的俊俏小媳妇儿,到时好牵亲。媒人像勤快的小蜜蜂,叮着轿子,时不时给新郎官叨叨几句注意的事项。花轿后面的一对亦或是两对唢呐正卯足了劲地吹。一众随从逶迤其后,个个精神焕发,劲头十足,对即将到来的娶亲战役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领队跑前跑后,一会纠正着队列,一会在某个人的耳朵上交待着什么。是啊,他作为“总指挥”,决定着整个战役的成败,不可掉以轻心。此次战役原则:一切行动听指挥!此次战役目的:顺顺利利接回新娘子,而且还要是皆大欢喜。 想到即将面临的三道封锁线:外围阵地(进村)、防御阵地(进村后)、主阵地(新娘家)。领队站在路边的山坡上,双手叉腰,作着最后的总结——力争外围和主阵地打赢,防御阵持平,预备队随时策应。 接亲的队伍离开后,家里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忙碌开来。婚房铺喜床当然也是紧要的事情之一。铺床的是新郎自家门上的婶娘。小婶身体健康、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在湾上铺过几回喜床,对对小两口生了儿子、还有一对生了龙凤胎。有的地方叫铺床的人为“好命婆”。
铺床时先扫床,铺枕头、龙凤被等物,寓意撒床了。然后把花生、枣子、莲米等干果铺在上面,寄情早生贵子。有的故意找几个萝卜藏进褥子里,增加情趣。
在叠被、扫床、撒物品的同时,“好命婆”还要喊吉祥话,类似于“喊彩”。铺床铺床:一铺金玉满堂、二铺早生贵子、三铺……“好命婆”每喊一句,房间里所有人都跟着贺一句“有——”到底是自家侄儿,小婶喊得分外高亢喜庆。这时,见一个孩子正在玩鹅卵石,小婶欣然一笑,也要了几枚过来……
床铺好后,还要抱一个健康有福气的小男孩在床上“翻床”,寓意新人喜得贵子。在“翻床”的过程中,“好命婆”说些吉祥话——翻落生男孩,翻过来生秀才,翻过去生进士之类。
床铺完了,所有的人请出新房,锁上房门,直到新媳妇到了才能重新打开。
这边铺床的当儿,那边的接亲的队伍快到新娘的山村了。远远望去,村子里人山人海,山嘴上、树林边、道两旁,以及门前屋后到处是攒动的人群,到处都洋溢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兴奋。一帮眼尖的孩子最先看到迎亲的队伍,撒开脚丫子跑回去报信。 全村男女老幼开始争先恐后地往道上集中,迎亲队伍一到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领队赶紧安排散喜烟,发喜糖,眼神却在人群中快速地搜寻亲家的主事人。 一位老者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双方打躬作揖,然后进行礼仪上的交接。尔后,老人又快步去主家回信去了。 还好,双方都是明白人,交流很是顺利。剩下的就是应对眼前这些“敲诈”喜烟喜糖,以及专门挑毛病的一群人。所谓的毛病,无非就是嫌烟糖档次低呀、数量少了呀、花轿不够大呀,乐器不够响呀等等。 一般笑嘻嘻地辩解一番,多发些喜烟喜糖都能混过这一关。毕竟主家代表已默认了礼仪上的事情,闹得太过就有失分寸了。事实上,大家都明白,所谓的发难,不过是为个热闹气氛而已。 第二道防御阵地,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主战。主要是闹场子的,以刁难为主。 接着烟后,要你替她点火。火打着了,她们却不停地晃来晃去,怎么也点燃不上,于是就嘲笑你太怂,问你是么长大的?有的直接把烟叼在嘴里,当打火机膨的火苗一冲,说你把她的脸烧了,不依不饶。然后剥开递过来的糖,有的嫌硬、有的嫌软、有的嫌不够甜。总之,这也不好那也不是,纠缠着不让你走。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还是一大帮女人呢。所以,几个回合下来,一帮身强力壮的后生急得抓耳挠腮,却寸步难行。
村里的长者见时机差不多了,过来解围。
冲过第二道封锁线,兄弟们已是灰头土脸,好在战力还在。马上要见到新娘子,是胖?是瘦?是高?是矮?长得好不好看?一切最让小伙子激动的谜底马上就要揭晓了。对即将到来的第三道封锁线,小伙子们再次激情澎湃,摩拳擦掌。
到了主阵地,新娘子的发小和闺蜜们早已封锁住了新娘家的大门,不让新郎官进入。小伙子们簇拥着新郎官一窝蜂地冲上去,可任由你如何敲门、推挤,大门固若金汤。
必须调整策略:停战议和。
一番唇枪舌战加上不等的红包后,大门这才缓缓地打开了。但最后的保垒依然存在,闺房的门纹丝未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周围有人虎视眈眈,打着各种各样的盘算。迎亲的人不但要应付七嘴八舌,还要提防冷不丁飞过来豆渣坨、细萝卜。
新郎官在随行一众的护卫下抵达门前叫阵:
“芳芳,我接你来了,跟我回家吧!”
“你拿什么接?”屋里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应该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陪在这里的闺蜜。姑娘出嫁,湾里待嫁的闺女多半过来陪夜,新郎官来了,自然率先发起攻势。 “大红花轿。” “单有轿,没有心,不批。” “我带着心哩,正扑通扑通乱跳,不信你来摸。” 里面短暂的沉默后,又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你要表达出来。” “怎么表达?” “唱歌。”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新郎官搞怪的唱腔,将现场气氛再次推向了高潮。 人们七嘴八舌地调戏着新郎官,有人趁机将事先预备好的调了食用油的锅灰、豆渣、墨汁等等抹到了新郎官的脸上。像花脸猫一样的新郎官,不但不能恼,还要在那里配合着做些表演动作,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番折腾后,里面又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 “还不如我们湾的牛叫得好听,算了,不唱歌了。我再问你,媳妇娶回家谁做饭?” “我妈做。”新郎官狡黠地回答 “衣服谁洗?” “我妈洗。” “那你做么?” “我陪媳妇。” “哦——哦——”一起来娶亲的小伙子们终于找到了机会,一浪高一浪地跟着瞎起哄。陪媳妇能干什么呢,一帮不怀好意的大小伙子,笑声里充满了暧昧。这时,里面不说话了,毕竟都是大姑娘家,再说下去就有些难为情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这短暂的“停火”时机,借塞红包之名,随行众兄弟一鼓作气挤开了闺门。 新郎官和出嫁女向女方的祖先行辞嫁礼。“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打今日起,女儿辞行出阁,嫁为人妻,与娘家再无瓜葛。 俗话说“嫁女三年穷”,那时没有彩礼之说,姑娘家攒了几年的嫁妆转瞬间改了姓氏换了门庭。人去楼空,女主人一边不舍地哭一边叮咛着闺女:“好生做人家媳妇儿,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新姑娘在牵亲(伴娘)的搀扶下,一路哭天抹泪,唱着辞嫁歌,上了大花轿。 在鼓乐震天,鞭炮齐鸣中,大红花轿欢天喜地离开了。对子锣敲的是“五子登科”或“七子团圆”,花轿里抬着一个女孩,从这个熟悉的山村到另一个陌生的山村,去开始一个女人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