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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杰:即将远去的婚俗:闹洞房(四)

发布者:pxqsb 点击次数:810 发布日期:2022-04-01


  中午的下巴宴(第二餐正席)从正午一直吃到下午三点多。“客走主人安”,客人们兴致盎然地谈论着婚礼的隆重热闹,席面的丰盛可口,新娘子的俊俏懂事。然后,开始陆陆续续地告辞。

  一对“新人”在老人的指点下,跑前跑后的送行。大多客人体恤娃们劳倦,婉拒了送客的礼节。

  等到来客散去,已近黄昏时分。

  喝团圆酒,这是特地为今天的“新人”预备的一桌团圆宴。必需请来六位在村里口碑好、身体好、儿女双全的年轻媳妇作陪。一对“新人”坐首席。这也是这对“新人”一生当中,在自家堂屋与客人同坐时,唯一一次双双对对坐首位。从此一对“新人”就算团圆了,无论贫穷富贵疾病祸福都要朝朝暮暮在一起过日子了。

  喝团圆酒的关键是“新人”吃鱼、喝交杯酒。落座后,会事的陪客将全须全尾的鱼一分为二,一份含鱼头一份含鱼尾。

  女人们开始“教导”,要求新媳妇把鱼头端起来送给新郎,嘴里还得念道:“鱼的嘴巴喳喳喳,娃的爸吃了好当家”。礼尚往来,新郎官将鱼尾端起来送给新娘,嘴里念道:“鱼的尾巴摆摆摆,娃的妈吃了好发奶”。有的还要求新娘新郎作出回应:“谢谢娃的爸”“谢谢娃的妈”。鱼,象征吉庆有余,有祝福新人美满幸福之意。女人坐月子有吃鲫鱼催奶一说。男人当家,女人喂娃,一条鱼各取所需。

  一对新人毕竟刚刚结婚,尚未开化。送吃鱼没什么碍难,但要说娃的爸娃的妈如何如何,多半不好意思说出口,连新郎官尚且如此,新娘更是扭扭捏捏。女人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闹腾开了,一个女人说:“送东西(吃),那有不打招呼的呢。叫你大伯哥过来吃?”说话间、眼睛四处找寻。新郎官的哥哥远远听到了,吓得一溜烟没了人影。看热闹的人发现后,笑起来直喊:“大伯哥,跑么事哩,弟妹喊你过来吃鱼头哩!”女人们大笑起来。“大伯哥跑了,叫公公来也一样!”一旁看热闹的人也出来怂恿:“丈人老头、丈人老头,过来把你媳妇儿的鱼头吃了它!”乡亲们彼此调侃儿媳妇的公公为“丈人老头”。被叫“丈人老头”的公公正在厅屋的一角招呼客人,听到喊忙转身,抱拳举过头顶直作揖,意即“饶了我吧!”“热汤下面”女人们现身说法开了:“是不是的吔,搞误会了吧!”“既是两口子,做爸爸妈妈是迟早的事,大方点!”不断有女人跟上来帮腔……

  新郎新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女人们的声音就像点燃的爆竹在耳朵边噼噼啪啪炸个不停。无论如何是拗不过去了,新娘憋了好久才小声说了一句“娃的爸吃鱼”。女人们不依,要求大点声,把整句话说明白,重来。一来二去,折腾几次后总算勉强过关。

  这时,堂嫂解开衣衫给孩子喂奶,侧身避人却故意不避新娘子。那白花花的奶子若隐若现,孩子吧唧着嘴,甚至听得见一浪赶一浪的吞咽声。新娘子正要侧过脸去,“哟,不好意思啦。憨头,去,上新婶那儿吃去,她也有——”说话间就要将怀里的孩子往新娘子身上塞,吓得新娘子下意识的护住胸一个劲直摇头,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喝交杯酒的时候,新郎官被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盘算怕了,趁人不备一把抢过新娘子的杯子,一股脑儿把酒都喝进了自己个嘴里。一桌子女人误以为他怕老婆,急得直嚷嚷:“傻兄弟哟,哪有喝交杯酒也代替的,今后日子长着哩。”在一众女人眼里,他日后恐怕是个在女人裤裆下过日子的货,冇得用。女人尽管希望在家里自己是男人的女王,但却瞧不起家外别人怕老婆的男人。果然,喝了也白喝。喝完交杯酒,要罚新娘子陪新郎官再喝。一通揶揄,弄得新郎新娘面红耳赤,不停的说好话求饶……

  差不多的时候,村子里看新媳妇的人都来了。看新媳妇,抽喜烟,喝喜茶,吃喜糖,这是湾里的风俗,哪家接新媳妇,全湾人都去贺喜,也算是乡亲们与新媳妇互相认识的一个仪式。新媳妇挨个敬茶,不管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通常由本房嫂子领头,一一向新娘子介绍来客身份。

  村里的二货来了。旁边的女人和他打招呼:“哟,二兄弟来了!”

  “嗯”。二货可是村里的“人物”,话少,平常不爱搭理人,但肚子里有货。遇到哪家盘喜事,应景话张口就来,盘新媳妇耍到半夜三更都不带重复。今天不同,新郎从小和他一块长大,关系最铁,所以,今天他打算手下留情。

  “除了四言八句,今天又有么新说道啥?”

  “没说道,喝杯小两口抬的茶我就走。不耽误人家正事!”这是心里话,小两口劳累一天该休息了,再闹下去也耽误新郎新娘良辰美事。

  这时正好敬茶过来了,新娘子听到二货的话,本能地问了一句:“啥正事哩?”

  二货笑笑,说:“明天你就明白了……”新媳妇听得一愣。二货接着一本正经地说:“我兄弟脑子灵光、心里有担当,平日里多包涵他点,他知道好。两个人,莫他撵狗来你抓鸡,弄得一屋子鸡飞狗跳!”二货的一席话,说得新娘子心里暖暖的,不住地点头。

  旁边的女人笑了起来:“人家抓鸡也抓不到你那里去!”二货应道:“你们去了,我那里保管天天有肉吃!”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新媳妇听着他们的对话,似乎也回过些味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敬茶仪式一直持续到深夜,有人喊了一声:“不早了,散了吧!”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了。

  回到婚房,新媳妇将藏匿在床上的红枣,花生,核桃仔细找出来收拾干净。她知道,这是“好命婆”故意藏进去的,象征早生贵子、儿女双全、白头偕老。没想到,居然还找出了几枚鹅卵石,怪不得白天坐帐,身子下面总感觉怪怪的。这又是象征什么哩,新媳妇无声地笑了。然后,她又在新房的角角落落认真地搜查一遍后,这才安心地坐下来休息。至于窗外偶尔晃动的人影,他们也管不了,小心点就是了。

  关了灯,两个人躺了下来。“你莫吱声——”男人脱口而出道,早忘了窗外的耳朵。果然有嘻嘻的笑声传来,女人羞得掐住男人的膀子。“不是,刚才有娃儿叫妈妈……”男人连忙解释道。女人安静了,窗外更安静,除了院子里蝈蝈的叫声,什么声音也没有。莫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在使坏逗她——哪有刚结婚就有孩子叫妈的吔,想到这儿,女人又伸手去掐男人。

  “妈妈——”真真的,这回两个人都听见了,是有小孩子叫了一声妈妈,就在身边。可能是累着了,产生了幻觉,两人都这么想,就又躺下了。

  “妈妈——”两个人刚开始动作的时候,又听到了孩子的叫声。

  不动,万籁俱静。一动,就有孩子叫妈妈。

  女人吓得直往男人怀里钻。男人紧紧搂住女人,“没事,没事,我在哩,在哩”。

  突然,有小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打开灯一看,在床沿压住的罗帐下面真就兜着一个小男孩。孩子被罗帐包裹,不高不低地贴在床边沿,就像钻进鱼网的喜头鱼,不出声还真难发现。

  这不是小憨头吗?小两口正惊愕地看着他。滋滋,一股尿水滋上来,溅得他们一脸。望着还在不停抖动的小鸡鸡,两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窗外的人好像明白了,突然有人喊:“是不是生了啥,我去喊伯妈嗬。”男人没好气地骂道:“去,去,去,是小憨头。”窗内窗外笑声一片。

  原来,小憨头的娘刚才喝团圆酒时,搞得有点头晕。本想悄悄的在隔壁房间里清醒一会,再去抱放在新床上“暖床喜”的小憨头,谁知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再说,小孩子正长身子,睡着了七扳八扭地总是“扳过了河”,幸亏有罗帐兜住,晃荡在了半空,不然直接落地,少不得又要摔个鼻青脸肿。孩子睡觉沉,若非一泡尿胀醒,真不知道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老两口听到小憨头的事高兴得合不拢嘴。说什么也要染一篓子红鸡蛋送给侄媳妇,说小憨头带来了少见的好兆头。

  几年后,小憨头长成了大憨头,有人问大憨头:“你三叔三妈夜里做么事呢?”“冇看到”“听到么事吗?”“叔叫,莫动!”三妈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果塞进憨头嘴里,满脸通红。

  这时,马路上正走过来一队吹吹打打的娶亲队伍。女人看着一脸幸福的新娘子,轻轻一笑,一脸的幸福也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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