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远去的婚俗:拜堂
刘仁杰(孝感)
拜堂是一个系列活动。从花轿落地的“回车马”,到“跨火盆”进屋“拜堂”,再到入洞房“坐帐”。最是“回车马”仪式隆重,有看点;坐帐最有情趣,能看出新人的人情世故观。
先生说,“拜堂”是婚礼活动中最重要的情理交接,上轿前既已在娘家辞祖别亲,下轿后自然要在婆家敬祖拜亲。好比现在的迁移户籍,一转一接,不能虚搁。
先生还说,女伢没有行过回车马,拜堂,坐帐仪式前最多只能称呼新姑娘,称新媳妇应该是不合规矩的。
隐约听到了鞭炮声,鼓乐声,新姑娘就要回来了。门前已有人开始忙碌着布置烟花爆竹,有人燃着香火棍在人群中焦急的等待,只待迎亲的队伍进到村口,就可以噼噼啪啪地燃放了。
厨房里开始了手脚麻利地冲炒米(茶),冲好了的炒米有专人用圆盘一趟趟往堂屋和门前的方桌上摆放,所有的桌子上都要摆满。新姑娘到了,宾客及湾间来看热闹的人就可以人人喝到又香又甜的炒米。
负责发喜糖的女人端着装喜糖的簸箕,伸长脖子向村口瞭望,另一只手时不时揉捏一下负重的胳膊。
成群接队的孩子看着炒米和糖果,开始迫不及待地唱起了童谣: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嚷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什么?说话、逗笑、解解闷儿……
正堂的神案上已燃上了崭新的大红蜡烛,中间香炉的定根香弥漫着扑鼻的清香。
门前的香案布置完毕,香蜡纸炮,三牲贡品都是在先生的亲自指挥下各就其位。
花轿到了,在震天响的烟花爆竹鼓乐声中,巡游毕,轿门朝向香案落定。
掀轿门,新姑娘头披大红盖头、一身大红衣裳、脚穿红鞋,由牵亲的伴娘搀扶出轿,一对新人面对香案躬身而立。
老先生侧伸双手上下抖动,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先生曰:乐止,鸾场肃静,行回鸾礼。
先生继续曰:
执事者:发炮三声,鸣惊三午,鼓擂三通,号扬三张,大乐三曲,细乐三张,初细合作三终。
细乐兴,回鸾生就位。
执事者:设香案,设三牲酒体,设文祠拜毡。
细乐兴,回鸾生自行叩首以迎神。
乐止:回鸾生设跪俯腹。
前奏完毕。先生欠身,虔诚地、如穿越特定场景,开始抑扬顿挫地唱道:
维中华人民共和国某年某月某日之计,回鸾生某谨以三牲酒体,祭祀于某门鸾生门前而言曰: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固天地配以阴阳,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固人生偶以夫妇,当今男女业以成人,礼当成家立室。月老传言,鹊桥以渡,宾客在座,燕尔親婚。三星在户,诸煞回避。车辆盈门,一路平安,永结百年之好。祥光普照,永世其昌。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同心同德,互帮互助,齐心发家致富,共奔小康,实现自己的家庭梦。求尔其神,享祀以后,请返故乡。
唱罢,先生直身曰:
执事者:焚举焚文,乐师作大乐一曲以享祀,作细乐一曲以敬酒,初细合作以劝餐,回鸾生起膝平身。
先生再曰:
细乐兴:回鸾身自行四叩首以送神。
乐止:回鸾生暂退一旁,执事者,撤三牲酒体,撤拜毡。接新人登堂行礼。
全场再次沸腾起来。一对新人被推推搡搡,在热闹的气氛中跨火盆进屋拜堂。堂屋里早已备下了两个拜席,新姑娘一到,不等先生到位,就被先按在了拜席上跪头。
先生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惊炮齐鸣,鼓乐合作,送入洞房!
礼毕。热心的堂兄堂嫂们连推带拽地把新郎官抢先送到了新房门口,口里还在不住叫嚷“坐大首,坐大首”。
男左女右,左首为大。当地风俗认为,结婚坐帐,男方女方谁抢先坐上了大手,谁就是未来的当家主事人。坐大首的男人还不会得“妻管严”……谁家不留神让新媳妇坐上大首了,会让人笑话半辈子,所以兹事体大。
一对新人刚进洞房坐帐,年轻的后孙们就熙熙攘攘拥进了新房。说是坐帐其实就是坐在刚铺好的新床上,床上罩着随姑娘一起陪嫁过来的蚊帐。有夫妻同坐帐,白首不相忘一说。一对新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浑身不自在地坐了下来。
小伙子们见他们扭扭捏捏,一个个猴子似地窜到了床上。为了避免小伙子们动粗,新郎新娘连忙往一块挪,不得不亲密地挨坐在了一起。
目的达到了。小伙子们开始要求新郎新娘一边点烟、倒茶,剥糖喂糖,一边说些暧昧的笑话段子。最后要他们讲恋爱故事,讲不出来,小伙子们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胡编乱造,让他们照着说。一次说不好,重来一次。至于要求他们拥抱,用线悬一只苹果要求他们同时咬,只能算是小儿科了。因此,新房里的笑声、吵闹声此起彼伏。
年长者,高辈分的人是挤不进去的,只能站在门外或趴在窗沿上咧着嘴不住地跟着笑。
大姑娘不好意思拢来,只好不远不近地半捂着眼睛、耳朵,潮红着脸作壁上观。
小孩子们赖在大人怀里,指着新房门口哭着闹着要进去瞧热闹。
半大孩子在门外喝着炒米,吃着糖果,一浪赶一浪地唱: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嚷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什么?铺炕、叠被、穿袜子儿。
“让个道,麻烦让个道”。这时,新郎的婶子一手端着脸盆,一手牵着新郎的小侄儿送洗脸水来了。挤到门口,婶子指着新媳妇对孩子说:“去,叫二妈,说‘洗手脸’”。
新媳妇连忙起身接过脸盆,孩子太小根本端不动。新媳妇从怀里掏出一对“封子”(当地管红包叫封子戏称蜂子)交到小孩手上,朝女人点头笑了笑。
女人客气地点点头,算是回敬。又朝孩子说:“毛头,‘蜂子’蜇到手了么。”说着抱起孩子朝门外挤去。“让我瞧瞧‘蜂子’有几大,蜇得疼不疼。”拆开红纸,一张五块的票子,当下脸上就露出喜色,要知道当时最大的纸币才是十块哩。
洗完手脸又有孩子进来送茶,进来送汤,新娘子依然是各给两个“封子”。娘家时,妈教导过闺女,做这些事情的都是嫡亲晚辈,莫舍不得,日后不好做人。等一会,进来收拾东西的孩子照例要给“封子”。一次一对,好事成双。
外面的人开始纷纷议论,正山家有福气,娶了个俊俏媳妇、出手还大方。一时间,消息传遍了整个山村,正山走哪儿都能招来羡慕的眼神。
年轻人实在闹腾够了,又涌进一大群娃儿来。什么外甥、什么侄子挤满一屋子。叫舅妈的、叫二妈的、叫婶妈的,乱成一锅粥。太小的孩子见大孩子们抢了先,干脆慌不择言直呼其妈。新媳妇一下子懵了,应也不是,不应又不妥,必竟自己尚未为人母,带“妈”的称呼是万万不能随便答应的。只好陪着笑脸,含含糊糊地“嗯嗯”着,脸颊绯红。
孩子们没有什么章法可言,乱哄哄的,要吃糖,要封子(红包),要花手帕。太小的孩子抢不到手,干脆咧嘴哇哇大哭,弄得新媳妇茫然无措,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有的孩子挤不进来,就坐在外面,咿呀咿呀地唱个不停: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干嘛?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早上起来梳小辫儿……